他深吸口气，扯了扯嘴角。
这根本不是佛塔，这是一座白骨堆砌成的荒冢。
难怪自己只看到了大周军队的尸体，却没有看见那些僧人的尸体，原来都在这。
方未寒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白骨，清理出前往佛塔上层的通路。
他一层层地向上走去，入眼所见除白骨之外，还是白骨。
这些僧人守卫在佛塔之中，一直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跪地双手合十者有之，但更多的人选择拿起武器奋战而死。
他们可能从未杀过人，直到皇帝的旨意降下杀戮的命令，直到大周的军队兵临寺前，直到……他们化作冢中枯骨。
方未寒默默无语，只管自己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将楼梯上的尸骸拨到一边。
谁对谁错，他无权评价。他只是一个寻宝者。
云纾漂浮在他的身后，面色淡漠，将身周的堆积白骨视若无物，手中玄奥的星辰术法光芒从未消散。
她动用天机因果趋吉避凶，随时确认着方未寒的安全。
终于，他们抵达塔顶，见到了那木鱼声响的来源。
这是完整佛塔的中间位置，上层建筑的碎块压在天板上，偶尔的缺口中透进外界的斑驳日光。
那木鱼就在日光的正中心，一面巨大的铜镜之中。
“一面……镜子”
方未寒放下灵石灯提供照明，戒备地看着眼前这面奇异的镜子。
“这是什么东西”
云纾皱起眉头，犹疑地看着这面镜子。
“不知道，这东西我从来没见过。”
少女掐着法诀，秀气眉头皱得更紧了。
“含光分野的扫描结果告诉我，这里应该什么都没有。这镜子……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方未寒抬起手，目光锁定在那镜子的下方。
镜子的基座下有一只惨白的人手。
无视频繁敲响的木鱼声，他绕过镜子侧面，却发现在这镜子背后竟然有一具人类的枯骨。
他托起这面镜子，却没有头颅，脖子上的断面光滑而平整。
方未寒注意到，这具枯骨的肩胛骨上披着一件赤红色的破烂袈裟。
“……袈裟”
看来他应当就是这大还愿寺的住持，守护着寺庙最后的至宝……
也就是这面镜子
那为什么大周军队没有把它拿走
“嘟……”
最后一声沉闷木鱼响动落下，镜子中的木鱼不再敲响。
方未寒看向，镜面中浮现自己的脸。
“滴答。”
一滴水滴从破碎的天板落下，砸入地面上的小水坑。
“我是方未寒。”
镜子中的自己突然说道。
方未寒吓了一跳，流明剑上光芒暴起，几乎下意识地便要动手，
“我是广陵王方未寒，我不止是广陵王方未寒。”
他继续说道。
他的面容被铜镜模糊，像水中的鬼影森森，显得分外诡异。
“我融合两个世界的记忆，我明白人生的可贵，我知晓生命的沉重。”
“我会为素不相识之人拔剑出鞘，我会为天下苍生的安宁奋战到底。”
“我与许多女孩相识相爱，我从未辜负过她们的感情。”
“我尝试去扭转自己的命运，我用尽全力去与时间赛跑，我相信我的努力不会白费。”
“太康二年，我死了。”
镜中人平静地叙述，却像是鬼魂的低语，听来毛骨悚然。
“这你妈的……”
方未寒骂人的一句话还没说完，镜面短暂昏暗后，像是老旧的电视机失去信号一般变得白。
另一个“方未寒”出现在镜面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如同索命的冤魂。
“我是广陵王方未寒，我不再是广陵王方未寒。”
“我窃夺两个世界的记忆，我知晓人性的贪婪，我洞察命运的无常。”
“我会用金钱收买暴徒以暴制暴，我会用卑劣言语欺诈赤忱的民心。”
“我利用相爱之人的感情，我从未对她们敞开过真心。”
“我巧取他人性命为我做补，我豪夺众生气运苟且偷生，我自信我的计谋天衣无缝。”
“太康二年，我死了。”
镜中人的眼瞳中苍白一片，像是万物焚毁后燃烧殆尽的灰。
方未寒冷冷地和他对视，手中长剑提起，已然动了杀心。
就在这时，镜子中的“方未寒”再度开口：
“我是广陵王方未寒，我是广陵王方未寒。”
“我……究竟是谁”
他的左手掌心向上横放于腰间，另一只手指向镜子外的方未寒：
“你……究竟是谁”
“嘟……嘟嘟……嘟嘟嘟……咚咚咚咚！”
木鱼声再度响起，频率逐渐加快，如同狂风暴雨的鼓点。
镜面波动一闪而逝，方未寒的身影连带着云纾一同消失在原地。
原本在他肩膀上站着的凤凰突然失重掉下，一脸茫然地重重摔倒在地面上。
“嗷……”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皎洁月华的光芒浮现在它的一旁，明霄剑的剑锋从褶皱空间中透出，燃烧的星焰烧灼开现实的裂缝。
清寒孤绝的少女提剑出现在塔顶，月眉轻蹙。
“嗷嗷！”
师弟他刚才就先那样，再这样，然后这样，最后突然就消失了！
小凤凰着急忙慌地比划着。
“我知道。”
温折雪微微颔首。
神剑锋刃上星光升起，灼然星焰如江河奔流。
少女斜向上斩出一剑，锋锐而势不可当的剑气一飞冲天，径直削去了佛塔的半个天板。
阴郁的佛塔顶层重见天日，日光洒落，映照着少女略有些担忧的眸光。
一座佛像自塔顶滚落，重重地砸在少女身前。
那佛双手合十，面容肃穆平和，似乎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