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瞧着修缮好的九州清晏,身子和心上都算不上痛快。没过几日,照着惯例审阅过从八旗子弟冰上疾走的场面后,就匆匆下旨回宫。
回宫后第二日,大阿哥就上了折子。皇帝从前责他在孝贤皇后忌辰祭酒时悲痛不足,孝心不诚,他便以此为由陈恳认错,推辞出自己的亲王之位,自愿亲身前往胜水峪裕陵地宫为孝贤皇后守陵两年,以弥补前尘,尽孝陵前。
且如今裕陵尚在扩建之中,他于裕陵中守孝,恰能以皇子之身亲去监工,监督方城、明楼、 宝城和东西配殿的增建,也是对皇帝尽孝。
大阿哥这般孝心令人动容,前朝后宫都十分赞叹。
皇帝心中对大阿哥的疑影儿没消,但见他自己识趣,心中憋闷稍减。
大阿哥表现出来如此的纯孝诚心,皇帝若真从了自己的心思将他一撸到底或是贬为庶人,反倒会显得自己刻薄寡恩,因而只做出折中之举,顺水推舟将大阿哥从亲王降为郡王以示惩戒,又应允了他前往裕陵守灵监工之求,借此将大阿哥远远地打发了出去。
大阿哥用了永琰的主意得以保全自身,心下感激,却也不敢表露在面上——他如此处境,若真和永琰过从甚密,或是将永琰给他出主意一事儿挑到了明面上,反而是带累了永琰去。因而只在临行前兄弟们送行的小宴上对永琰敬一杯酒,一切情谊和不能说出口的谢意都在酒中。
唯恐皇帝喜怒无常,事情迟则生变,大阿哥宴后第二日就轻车简从往裕陵去了。
在京郊勒马回望之时,城楼恢弘高大,行人熙熙攘攘,远处紫禁城的玉宇琼楼与金碧辉煌都淹没在贩夫走卒的沿途叫卖、商贾匠役的车水马龙之中,如同被一片叶子遮蔽的泰山,就这样隐没在眼前。
心头一直遮蔽住所有阳光的阴霾终于在远离了宫廷的市井之地放晴,大阿哥轻夹马腹,扬鞭而出,只觉得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皇权霸业,抛之脑后。
九五至尊,再见无期。
旧时皇子的锦衣玉带,蟒袍皂靴早已换下,遍身都是寻常百姓的竹冠布氅,麻履丝绦。他要往皇陵尽孝,过箪食豆羹、啜菽饮水的清苦日子,心中却有一种自虐般的赎罪的解脱。
想来再回京城,就是天崩之日,他将终得以安心度日,也终得以安心再见永琏和绵坤。
他与额娘的罪过都由他而起,也将由他而终,如此,才算了却因果,才可前尘皆释。
裕陵离京千里,青山绿水共为邻间,也是他的救赎之处。
而在大阿哥策马出京的同时,大福晋也正服严妆,递了牌子来永寿宫请安。
内务府送了缎子来,嬿婉领着璟妘挑选,正拿着一匹织金孔雀羽妆花纱在璟妘身上比划,听了通传就着人将大福晋请进来。
大福晋肃容敛服,就要在嬿婉面前行大礼,璟妘略带惊讶地回望额娘,见嬿婉点头快走两步将大福晋扶住了,笑道:“非年非节的,大嫂怎么上来就行这样大的礼?”
春婵知机地领着宫人下去候着,给嬿婉等人留下说话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