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爬起来去看殷平林。
他正和一个握着棍子的人近身搏斗。
灰色的天地间漫无边际的雨,那些远处的人朝着这边冲过来。
但是那一瞬间,又看见仓库那儿站着的刘哥从腰里掏出一把枪,然后对准这边大喝一声:“毛子,闪开——”
拿着棍棒的男人听见后就往旁边一扑,殷平林的身影下一秒就要暴露在枪口的目标。
不要——
商陆以为自己喊出了声,但其实她并没有能够发出声音。
全身的惊恐都在叫嚣着,她的身体所能做出的反应已经不由她控制了。
所以上一秒,她还在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切即将发生。
下一秒她看见的就是殷平林那从未有过的有如天崩地裂的眼神,背后灰色的漫天的雨,伴随着他的沙哑声音:“商陆——”
疼,真的很疼。
她听着殷平林的声音,还有后来赶到的那些人围在身边关心的声音,他们在她的面前说什么。
但是声音却总是比看到的晚一步。
商陆想要说一句话,却发现喉咙似乎是被堵住了一样。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殷平林的眼睛发红得可怕,他抱着她不停地在说些什么。黑色的风衣混合着泥水和血水,双臂紧紧地将她锁在怀里。
商陆感觉到他的手臂在抖。
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殷平林,第一次在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一群人都在仓库里打电话,但是救护车迟迟没有到来。
她看见一个年轻男人对殷平林说了什么。殷平林却没有听到一样,只是把风衣脱下来裹住了她的身体,然后紧紧抱着她。
“不能睡……就算是难受也不能睡……”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只低下头脸颊贴着她的:“商陆,记得你说过什么?你要上大学……你在那里说的,这是你爸妈最希望的……”
殷平林抬起脸来,黑色的短发湿淋淋地垂在额头前。
商陆用尽最后的力气慢慢抬手,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脸凑过来,一只手把她的手按在上面。
“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商陆终于从刚才的冲击中缓了过来,痛密密麻麻地在这个后背延伸开来。
她想要说话,可是声音却小的要命。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就像破了口子的风箱,以摧枯拉朽之势,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沉重。
殷平林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抓住她最后的生命。可生命就如同沙漏,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她又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殷平林佛意识到了什么,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狠绝,坚持。如果这是一场较量,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终于妥协般地俯下身来,商陆抓着他的衣襟,用尽余下的力气在他耳边说。
再见。
是真的再见,阴阳相隔,永远分离。
周围的一切声音远去,终于到了生与死的边缘,她的嘴唇在他耳边轻轻掠过,算是最后的私心。
再见,殷平林。
意识骤然脱离,商陆沉入无边黑暗。
我想过生,想过死,想过我们会如何重逢,可唯独没想到再见面就是生和死的距离。我们的世界看起来很近,却又隔了那么远那么远,我拼命想要抓住那一条虚无的纽带,可没想到命运却将它无情斩断。
那一刻,她原本想奢侈地说一句:我喜欢你。
最后到了嘴边,却还是再见。
这就算是道别了,那些埋藏在岁月里的属于少女青涩而又不值一提的暗恋,就让它伴随着她的长眠,永埋地下。
商陆只是在隐约中察觉到自己似乎漂浮在混沌里,不知道岁月几何。
没有时间,没有思考,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一团透明的雾气,一片淡色的白云,就那么漂浮着,存在着。
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年,断断续续的感觉,上一秒记起来自己的身份,下一秒就遗忘。
很久很久以后,商陆忽然觉得自己被吸入了一个沉重的皮囊之内,全身都被紧紧地固定住,熟悉而又陌生的沉重感充斥着全身。
剧烈的疼痛从内部蔓延开来,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绞在了一起,痛感撕扯着神经。喉间却好像堵着一团棉花,只是嘴唇在颤动着。
眼皮有如千斤一般沉重,唯有耳边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断断续续,夹杂着低低的抽泣。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让奶奶怎么活啊?”
哭声混混沌沌,夹着劝说,是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医生说了,她一会儿就醒了,没事的……”
刺眼的光袭来,她倏地阖上眼睛,片刻,尝试着张开慢慢适应光线。
模糊的白色天花板,耳边有惊叫声:“楠楠,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