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生下来万千宠爱在一身。定国侯家的大小姐,西北的十万雄军,都是她的后盾,她有父兄宠爱,有高贵的外家,还有机敏的头脑。
他始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就连他成了圣人,也依然要顾忌唐家。而她……似乎也从来不在意他在想什么。
她喜欢自己,所以要嫁过来;她不喜欢自己身边有其他人,所以阿瑜死于非命;她想看自己荣登大宝,所以逼着自己去争。
……唐菀自始至终在意的,都是自己,而不是他吧。李肃有点悲凉地想。
年少时不是没有期待过红袖添香,煮酒论茶的闺房之趣,最终却一切都被消磨干净。那个眉目间有英气的红装少女,何时竟成了满手血腥的后宫妇人?
但是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我受够你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他终于把这句话对唐菀说出来,看着她扭曲的脸,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慰。
“我爱的,一直是阿瑜。”那个白衣少女的名字千回百转萦绕在舌尖,让他的眼神都柔和了一瞬间——温柔的、贤淑的、善解人意的阿瑜。
可惜阿瑜怎么就红颜早逝了呢……否则他可以把她迎立入宫,做他名正言顺的皇后的。这是他的天下,他已经不需要看那些假道学的脸色。
“你就去向阿瑜好好忏悔吧——至于你的家人,”李肃的笑容在阴暗的宫殿里面,似乎也染上了血腥味。
“我会替你,好、好、照、看。”
那是她作为他的妻子,最后一次见到他。
然而,虽然死了,却并不得身后清静。大概是怨念太重,黑白无常竟然并不肯带她去地府。“你前缘未了。”他们说。
“我觉得我应该投诉你们的运作机制。”唐菀很不平。
这已经不是地府第一次出问题了。她上辈子意外身亡的时候,也是眼前一黑——然后居然就回到了这个类似唐朝的地方。
说好的十殿轮回奈何桥,孟婆忘川彼岸花,都在哪里?
——是不是如果她不知道这么多,没有见过另一个世界的样子,就不会落得如今下场。她渐渐地想明白了,李肃恨她,不仅仅因为误会了她害了谢瑜——更因为她早年穿越时侠气发作,推行的种种措施。
广开教育,扶贫济弱,打破门阀,科举取士,更将地方权力收归中央,又大力推行种种技术改革创新。她只是见过更美好的世界,所以想让这个朝代也更先进一点,然而这么做的后果,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万民称颂她的恩德,使民间咸知唐娘子,而不知圣人。
这是一个皇帝最大的顾忌。
如果她喝了那碗孟婆汤,兴许倒是能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一生。
唐菀愤愤盯着黑白无常,阴恻恻磨牙——鬼魂是没有牙的,不过虚张声势罢。
黑白无常沉默片刻,赔笑:“姑娘前辈子是积了大功德的,必有善报。只是时候还未到。”
这话鬼都不信。至少没骗住她。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她却只能冷眼旁观。她看到李肃先是一条条废掉了种种她留下来的政策——那些她苦心孤诣回忆起从前历史书,一点点改进社会生产力,一点点开启民智的政策。
李肃恨和她有关的一切,而这些饱受争议的新政在废除时,并没有面对太大的主力。种种条条针对的都是贵族,朝堂上反而一派圣人明鉴的歌功颂德。
然后李肃对着她的家族动手了——他亲自起草了诏书,公布天下她的不是。李肃向来文采风流,写她罪状也是字字诛心——性非和顺、入门见妒、掩袖工馋、狐媚惑主。
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样该杀。
然后又是一场动乱,李肃对定国侯府下手,然定国侯府世代驻守西北,位高权重,积累也是深厚。
最终李肃输了,圣人在宫中暴毙——然而定国侯府却也没有赢。唐菀亲眼看见最方正、最爱规劝自己的大哥,也死在这场叛乱中。当那支流矢从背后射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飘过去想挡住。然后眼睁睁看着它穿过自己虚幻的身体,和老熟人黑白无常的来临。
她已经目睹太多生离死别,却依旧找不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此后,元气大伤的定国侯府一蹶不振。
“真是够了!”当黑白无常又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的怒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你们能不能稍微严谨一点?我已经飘了这么久了!孤魂野鬼也要上户口罢!”
“……”黑无常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算了,你迟早会懂的。”
“现在地府不能收你。”白无常面无表情接了一句,然后一推她后背,“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她被推得一个趔趄,心下大怒正待回头与黑白无常分说,却发现周围景物都已不同。
一切都消失了。没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没有古色古香的街道,甚至没有黑白无常。只有无边无际的虚空。
她穷极无聊,只好回忆过去。想着想着也觉得很是无聊,渐渐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又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