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菀不在意旁的人怎么看她,然倘若是重生到了本朝,轻车熟路到底是好事。
那侍女看唐菀面色木然,以为她是心中不快,便又劝慰了一句说:“娘子这次睡了好几天,叫人担心得很,然大夫说这病,无非是吃几贴药,若是不喜欢,不吃也成的。到底是娘子平日里放宽心思为重。”她顿了一顿,才又小心着续道,“横竖六郎还在家里,那几位的痴心妄想,是必不能成功的。”
——呃,痴心妄想,那几位……这一听,就是典型的前方战斗警示的调调啊。唐菀不置可否,对那侍女点了一点头说:“我心里明白的。”
看着这侍女先前关切的神色,大概是个可信之人,唐菀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道:“只是……也太过分了一些,这些日子我过的也是寝食难安……”她不知就里,只好这样含糊应下等着侍女多说一些。
“六郎就要加冠了,那几个不要脸东西的私心打算,谁不当做笑话看!”侍女啐了一口,冷笑着说,“自己好好的儿子不要,偏要送过来把郎君,也不看看那位与六郎何止云泥之别。七娘也放宽心罢,这等荒唐的事情,就是族里再不成样子,也觉得丢脸做不出的。”
儿子不要……送来……明明这家是有儿子的,送儿子过来是当义子么?听着却又不全是这个意思呢。
时下风气受北方胡人感染,多收义子,然而义子到底不是亲生,也不知为何这婢女这样生气。
约莫是那家人有什么不妥之处罢。却要慢慢留心。
唐菀听得有些茫然,却也知道再多问怕是叫人生疑,便只是微笑略点了一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那几位也不好这样子背后编排人家……被人知道了,又是一通祸事,这些话你同我私底下说一两句或者可以,到了外面便谨言慎行罢。”这侍女看着是个泼辣的性子,她便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圆圆知道了,谢娘子教训。”那青衣侍女原来叫圆圆,倒是确实鹅蛋脸儿,观之可亲。她噗地一下笑出来,眉眼弯弯很是可爱。
唐菀先前沉浸于巨大的惊喜之中,现在才静下心,眼角余光略略一扫,看了周遭的摆设。
时值盛夏,然身下冰蚕锦褥触手生凉,窗前挂了珍珠帘,倒是一派清凉景象。许是怕贪凉得狠了,床头还立着水墨字画白绫的枕障。再看出去,窗前几案上摆了几部新书并笔墨纸砚一类的玩意,只有一瓶子花做摆设,此外别无他物。
虽然素净,却都看得出是富贵景象,绝非常人所有。倒是不知道这回,又是穿越到了谁身上了。
她带着几分自暴自弃这样想着,不过终归是要好好活着罢。
唐菀这厢心思复杂,圆圆看她神情恍惚,有心引她多说几句话,又道:“七娘若是要现在梳洗,圆圆便取了镜台过来……?”
“嗯。”唐菀只觉得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多说多错,便点头应了一个字。
那圆圆倒不觉得奇怪,只因素日她家小娘子也是个温柔可亲、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又遭了一场变故,不爱说话是常理,只放了帘子,叫了小丫头去打水,自己亲自将毛巾拧干了奉给唐菀。
唐菀接了温热的毛巾,敷到脸上时竟觉得浑身上下无不快意,概因久不用它了,忽然用起来,竟好的没法说了一样。圆圆看自家小娘子竟然顿住,以为是大病还未好,不由得多喊了几句七娘子,才见她偏过头放下手里的毛巾。
七娘子的眼神很清亮,与往日烟水迷蒙的软弱截然不同。
大概娘子是真的想开了罢!圆圆心里欢喜起来,做奴婢的,仰仗的无非是主子的风光,总是要七娘子振作起来,她也才有好日子过。
她高高兴兴取了高镜台架在床上,正想着给七娘子梳个什么样的发式才精神显气色,却看到七娘子的脸色铁青,如同见了鬼一样——
唐菀盯着镜子,恨不得将它砸碎,又或者干脆找了药吃了一了百了。
穿到谁身上,也比穿她身上好吧?她宁可不要重生!这就是黑白无常和她讲的善报?这就是她行善积德的成果?
为什么,她在镜子里面,看到的是那一张烧成灰她都不会忘记的脸?眉横淡墨,眼含秋水,未出一言,便已含情。明明看似清冷高洁,却又自有一段妩媚风流——那是谢瑜年少时期的脸。
天下人有千千万,为什么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