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的天空有些阴，仿佛被泼了一整桶银灰色的油漆。吕默按时穿好运动装，将拉链系到下颌，推门外出晨练。
他沿着海岸慢跑，远方传来海浪柔缓的拍打声，还有阵阵咸涩的海风。云朵凌乱地镶嵌在苍穹上，吕默跑过空荡街道上的第三个过路人，脚边忽地响起咯嗒一声，几颗核桃从倾斜的石板路上滑落，挡住了他的跑道。
“……”
吕默拾起一颗核桃，听上方传来了一个含笑的声音。
“你好，孩子。”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笑容和蔼，身边摆着满满一铁盒的坚果，朝吕默挥了挥手。
“能帮我把那些捡起来么？”
吕默望着老人陌生的脸，默默捡起核桃，递到老人面前。对方用铁夹夹碎了几颗，将新鲜的果仁塞到男孩手里，笑道：“来，你也吃一点吧。”
吕默一声不吭，拈起几颗核桃，两指微微使力，坚硬的果壳就裂开了缝。老人不以为奇，反倒呵呵笑着将果仁搁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咀嚼。
“你终于来了么？”男孩抬起头，注视着老人道，“猎魔公会的最高负责人，就是你吧。”
“你说的没错，吕默。”老人笑道，“但我现在只想安静地坐着，吃掉这些核桃。”
吕默定定地瞧着他：“我帮你把所有核桃壳夹碎，你能放我走？”
“哈哈哈，我倒是更想和你聊聊天，吕默。何况核桃这么多，够我们吃着消遣一阵子了。”老人道，“毕竟，你也不算对猎魔公会一无所知。”
“……”吕默与老人并肩坐在长椅上，远望起伏的海平面，“之前说你们的公会的话，只是我想要沃德·匹斯停止纠缠我的手段，请你不要介意。无论猎魔公会怎么样，其实于我，并无太大关系。”
老人笑道：“这话倒是更令人伤心了。”
吕默揉了揉头发，道：“所以，你打算放弃我了吧。”
“放弃不放弃另说，我很想了解你，吕默。”老人声音慈祥柔和，说道，“你说过，不仅是猎魔公会，你讨厌加入任何组织吧。”
“嗯。”
“能告诉我理由么？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及。”
吕默眼珠一转，余光飞快地扫了老人一下，道：“其实，在几年前，我接受心理诊疗的过程中，心理师曾交代给我一个任务，作为康复训练的测试之一。”
“内容是，加入学校里的某个团体，在里面待上一个学期。没有其他要求和束缚，只是待在里面，期限到了就算完成。”
老人道：“听上去挺简单的。”
“嗯，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根本没有问题。”吕默道，“但后来，我发现，这个任务远比我想象得要困难。”
***
最初也是抱着融入团体气氛的念头，与其他人围坐在同一张桌前，说着互不相干的话题。
那个团体，名为“忏悔小组”，由一群高年级的组织起来，平时专门说一些过往的烦心事，剖析自己的内心。
本想什么也不说，但是不可以。否则就算不被轰出社团，其他人也会催促着自己发言，说着“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畅所欲言啦”的话，笑容和煦。
然而，一旦真的听从了那些人的话，事情反倒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他日复一日地按时参加活动，“畅所欲言”，其他人的神情从最初的古怪变为窘迫，从窘迫变为冷淡，从冷淡变为厌烦。
从厌烦变为恶毒。
“你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吕默。到底会不会听重点看气氛啊。”
一个高年级的学姐首先驳斥，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其他人的焦点，只要一开口，定有无数冷嘲热讽等着他。大家都不畅所欲言了，专门等着他说，然后大肆评判。
……吕默，你怎么又不说话了？瞧不起我们学长学姐吗……
……你说得都是什么啊，有好好地听我们说话么……
……真的，听你说话就好生气，得意忘形也该有个限度吧……
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成了最漫长的时间，他在心里数着日期，想着只要学期早点结束，自己就能完成医师的任务。
【团体活动是对共情心最好的检测，吕默。只要你能融入一个集体，就说明你和人类社会的联系又深了一层……】
距离学期结束还有三十天的时候，他刚拉开社团活动的门，冷不丁被水浇了个透湿，目光怔然地注视着掉在地上的水盆。
……哈哈哈，哎哟，对不起啦，吕默。你也是的，怎么不小心一点呢？……
他看着那些人幸灾乐祸的脸，抹掉脸上的水渍，转身出门。
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有参加忏悔小组的活动，心理师那边也没有提及，只按部就班地上课放学，平淡无奇。
直到有一天，一群隔壁院校的不良少年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堵住了他。吕默越过那些粗硕的人墙，在混混头子身后看到了自己一位学姐，漫不经心地吞云吐雾。
“诶，别把人打伤了。那小子虽然欠揍，但好歹是我的学弟，你们下手注意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