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相对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就随着那几位大高个子的进门破碎了。
原来是搬书去了。
有一个比较黑的同学力气不够,一路憋红了脸,看见讲台两眼放光,手上力气不免一松,几十本教科书重重摔在讲台,“嘭”的一声,尚浅的梦里遇见了魔鬼,睡觉的通通被震醒。
路盛星睁了睁眼睛,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准备重新入睡。陈茶的余光瞥到他对着自己的右脸上好像有压出来的红印。
发书的时候,教室里又热闹起来。
陈茶收了《老人与海》,把自己桌上一本本接连而来的新书整理好,然后堆放在右下角。另外一套本该由他递给路盛星的,他没动,散乱地铺在桌上。
书发完了,路盛星还没醒。
陈茶盯着桌面,十几秒后,才把乱糟糟的书堆在一起,推到了两张桌子的中间。
按着书封的手指细瘦白皙,从侧面看,指尖有一个微微上翘的弧度,给整只手添了几分恰当的秀气。明亮的天光照得这只手薄而透明,不,路盛星抬眼看,连人都是。
“原来你就是陈茶啊。”
陈茶写名字的手一顿,绷紧了一根弦正要听他接下来的话,刚才近在耳侧的人便退了回去,又趴在了桌子上,一刹那不可忽视的声音与呼吸仿佛没存在过。
他好像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陈茶垂着眼想。继续给自己的新书标上记号。
路盛星的睡意早就被他未来的同学磨得一干二净,趴了几秒钟就坐起来了。旁边的少年还在写名字,认真的样子仿佛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人生大事。
路盛星的视线从他的右手移到中间那一摞书上,一只手拢过来,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也照做。只不过,他翻开书落下的只有一个字——路。草草地连在一起,和陈茶一本正经的一笔一划大不相同。
陈茶写完,把书分门别类,一些放进书包,一些直接留在桌上。
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数学课。班主任叫刘海川,奔四的年纪,正是路盛星高一时的老师,以前大家都叫他刘哥,只怕过几天这个称呼就会重现二班,人人通用。
刘哥拿着新书进来却没有上课,自我介绍一番之后,便开始总结过去抓紧现在展望未来,灌了几碗或香或毒的鸡汤,接着又选了几个临时班干部,充分利用每分每秒,丝毫也没有辜负头上“班主任”这顶帽子。
很少有人能在一个下午就调整好状态,从散漫的假期跨进越来越紧张的新学期。但路盛星觉得,陈茶绝对是一个。
他上课一直握着笔,不时抬头不时垂目,书上一下子就有了很多痕迹。
放学铃一响,教室里一秒内活了起来,老师刚喊下课,就有人成群结队冲了出去。
青春期的友情大多时候还建立得挺快的。
路盛星不紧不慢地把书放进书包,桌上的收好了就去搬之前放在旁边窗台上的。等他抬头起身,陈茶早就把椅子塞进了桌子底下,让出一条路来,而他本人,刚从后门出去,路盛星只得了个瘦高的背影。
学校有硬性规定,学生在学校必须穿着校服,检查的时候如果有没穿或不整的情况,扣分扣分再扣分。但是开学前几天,校服检查还未上岗,没几个学生会穿着,毕竟这衣服不是特别好看,有人甚至还觉得丑。
路盛星发现,陈茶又是一个例外。
学校出门往左有个公交车站,很多人从那儿搭车回家。陈茶回去得走反方向,公路之后,沿着一条还未修整的小路,有几栋散落分布的房子。平常没多少人来,冷清得和公交车站延伸出的另一条路形成鲜明对比。好比阳光劈开高山,将其割成阴阳两面。
陈茶住在那个外头看着有些灰扑扑的平房。
一张开关会嘎吱作响的铁门此时正大开着,走进去是一个扔着不知道什么废弃机械的院子,不平的石沙铺满了这片地。
“回来啦?”坐在小板凳上掐菜的女人看见他,笑着和他说话。
陈茶走过去:“妈。”
“嗯,快去把书和书包放了,看起来好重。饭已经熟了,我炒两个菜就可以吃了。”
“嗯。”
陈茶把书堆在写字台上,卸了书包,手臂和肩膀都有些酸,他揉了揉就出去帮着掐菜。
蹲着的少年掐菜也认真得和做作业似的,好像做惯了这样的事,动作很快。去掉蔬菜的头尾,将被虫蛀了洞或已经焉了的烂叶子扯掉,剩下的部分视长度掐成三四五节,扔进菜篮。
郭秀望着儿子头顶的发旋,笑了笑。
吃完饭陈茶就去做作业了,他妈妈不让他洗碗,也不让他跟着去天桥摆摊。
他要把所有书都整理好,明天便只带明天上课要用到的。
手指摸到一个凸起,陈茶拿了出来,跟着跑出来的还有用胶布粘在上面的纸条。
“帮我整理书的谢礼。”
一手连笔字,和他中午无意间瞥到的“路”如出一辙。
这是一颗变了形的大白兔奶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进自己书包里的,这么热的天,里头大概融得不成样子。
陈茶捏在手里,在台灯下盯着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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