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然对祭坛天枢百闻却始终不得一见,并不知道天枢的长相。就算是听见了刚刚的那番话,他依然不相信祭坛天枢会出现在这里。
"师父。"贺辰突然回头喊道,似乎是在请示什么。
天枢点点头。
贺辰一个突然轻巧的横踢,张然迅速闪避,正欲回头拿什么武器,贺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信件,头也不回的往下走。
张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贺辰已经接过一名星师的日耀珠,去追贺旼光和穆晏清他们了。
"祭坛在山林之中,又为观星之所,你们让祭坛动用火把,已是大罪,竟还这般冥顽不灵,带走。"天枢道,随机熄了火把,众位星师也跟着熄了火把,取出日耀珠。
张然、陈当慧、田季叶等十四人,被关入了禁闭室。受到如此对待,张然有些生气。
"我可是张国公府的世子爷。"张然对着星师们高声到,言下之意是让他们注意自己的身份。
"本尊是祭坛的天枢。"天枢见贺晔光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上前拍拍他的肩后说到。祭坛的天枢又被称为祭坛尊上,甚至某些强大的星师有时也都会被他人称为尊上,不知道往任的天枢怎么自称,但是这一任的天枢贺永年倒是几乎没有用过这么狂妄的自称,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说。
"天枢大人,我等都是一时冲动,而且那穆晏清他是自己做了风俗败坏的事情……"陈当慧努力辩白。
"风俗败坏?他如何了?"贺晔光问道。
"他和他的表弟不清不楚、不干不净。"陈当慧道。
"具体是指的什么?"贺晔光接着问道,他自觉天枢应该没什么耐心审问这些小朋友,还是他来比较好。
"就是,他和他的表弟互相爱慕!"张然大声道。
"可有证据?确凿证据?"贺晔光问。
"要什么证据?一看就知道穆晏清是个被人骑……"
"言辞注意些。"贺晔光实在听不得这些话,出声道,"读书人,话语放干净些。"
"有书信为证,什么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么露骨,还不是证据吗?"张然道。
"不算露骨,亦可以表示知己间的相思之情。"贺晔光道。
"你们谈星道可以,谈诗词不觉得牵强吗?"张然并非不知道祭坛星师的地位和能力,只是纯粹想辩回去。
"你再说一遍?"贺晔光心中十分火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态度和她说话,真当她好欺负了?
"晔光,人不知而不愠,你继续问吧。"天枢道。
"是,师父。"贺晔光平复了一下心绪,接着问,"那,穆晏清可有承认?"
"并未。"田季叶道。
"他怎会承认,这般肮脏龌龊的情感。"陈当慧道。
"肮脏龌龊的事你们,他自己没有承认,你们的证据还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贺晔光声音重了一些。
"就算他和他表弟间清清白白,他刚刚还想着对那位姑娘……"田季叶想倒打一耙,结果如意算盘没有打成功。
"不是这样的!是那位公子救了我,他和他表弟之间,绝对不是这些人说的这样,诸位信我。"被贺辰救下的那位姑娘,一直都藏在一众星师中,见栽赃嫁祸越来越偏离现实,忍不住走出来开口辩解。
"这位姑娘,路上已然和我们讲过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好了,你们,该招的,全部招了吧,不然,直接交付刑部,势必会累及家族。"天枢道。
"星师尊上,我说我说,都是他们三个想要巴结讨好三皇子殿下,又嫉妒穆晏清,故意整他的。"一个胆小的公子哥大声道,"我们都是不愿意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干。"
"是啊,是啊,除了那边那两个人按住了穆晏清还扒了他的衣服之外,我们其余人都没有动过手。"
听到扒衣服,贺晔光深恶痛绝地看了这些少年一言,都是读书人,这种事情竟然也做得出来?
"是,星师尊上我们知错了,我们不该跟着他们胡闹。"
"这位姑娘,我们原来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看,你被人绑架,还是我们救了你不是?"
"我们真的是被逼的!"
"是啊,都是他们三个逼迫我们的!"
"停。"天枢打断了这些少年絮絮叨叨地辩白,"是他们三个拿刀子逼着你们干的吗?"
"这……这话不能这么说。"少年们虽然摇头,但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
"他们没有逼迫你们,你们也可以选择,但你们还是选择了对穆晏清做这种事。你们并非是无辜的,穆晏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脱不了责任。"天枢道。
少年们纷纷辩解道,"我们没有动手啊!"
"他们才是主谋!"
"是他们言词侮辱!"
"是那两个人扒了他的衣服,不关我的事情。"
"冷眼旁观,也是一种欺压和暴力。"天枢缓缓地说。
众少年听罢,安静了少许,还有人想继续为自己脱责的,正要开口质问,天枢摆摆手,示意他们闭嘴听着。
"人们总是以为没有动手,就不是自己的错。可是,若是有朝一日,位置兑换,今日的你们被人欺压,旁人从你们身旁走过,没有落井下石,但是也没有伸以援手,你们会把他们当作善人吗?"天枢问道。
"他虽没有害我,可也没有帮我,自然是……"少年一出口,就明白了天枢想要表达的意思。
最可怕的不仅仅是欺压者,还有无数冷漠甚至叫好的看客,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一并交代了吧。"贺晔光道。
"我们是动了手,没错。"张然接着道,"可是他自己不反抗,何必怪我们欺负他?"
贺晔光听罢胸中实在愤怒,紧接而来的是她一阵激烈的言辞批驳,"他不反抗你们就可以随意欺负他了?什么时候你们欺负他还是他的错了?你们动手侮辱折磨人,敢作敢当好吗?是男人,不对,是个人就不要这样推卸责任!你们读的都是些什么书?再有,你们口口声声说救了那位姑娘,你们救她,又为何要逼迫别人与她…逼迫别人欺负她?"
贺晔光越说越气,真是岂有此理。
"这位姑娘,你动什么气,难不成,你也喜欢那个穆晏清?姑娘,我比穆晏清身家好得多,考虑一下?"陈当慧破罐子破摔,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凶过。
"你!我…"就在贺晔光所有的涵养都被耗尽了,想要大声说句粗话的时候,她看到了贺曙光,改了个口,"我没见过你这么冥顽不灵、无可救药的变态小人!"
"穆晏清是天谋星命,他的名字是君上吩咐祭坛拟定的,他本人是君上给未来太子定下的幕僚。"一个清越温和却带着愠怒和威压的声音响起,是贺曙光。
"师父,听闻有人在祭坛犯事,祭坛目前是徒儿掌罚,徒儿来迟一步,师父恕罪。师妹,没事吧?"贺曙光刚刚从外地的星观赶回来,就听说了今晚的事情,他想起来祭坛掌罚的事情是由自己负责的,就匆忙赶了过来。在门外不远处,听到了这番"罪责受害者"的言论,觉得无理取闹,当听到陈当慧对自己的师妹贺晔光和穆晏清言辞侮辱的时候,实在沉不住气,推门而入,道明了穆晏清的身份。
"没事,他们太过分了。"贺晔光道。
"嗯,曙光,奔波劳碌,辛苦了。大致上我理清了。把这三个为首的带到隔壁,我已经派人去请刑部尚书过来审问。其余的留下来在这交由你和晔光来问,细节的话你审问清楚之后,拟一份奏报于我,明日我和刑部尚书一同去找君上。"天枢道。
"是。"贺曙光道。
"穆晏清的身份,你们也都知道了,君上会从严处理,你们把该说清楚的都说清楚了。"贺晔光说。
"先前听你们的意思是,在你们之中,除了两个人动了手,其余的都没过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要是交代清楚了,是不会累及家族的。"贺曙光补充道。
后来,少年们连带着平日里那天是谁负责去穆晏清的饭碗里放虫子都交代的一清二楚,茄子和**也被交了出来。
虽然贺曙光及时捂住了贺晔光的眼睛,但是贺晔光还是被恶心到了。
"师兄,嫉妒一个人,真的可以到如此地步吗?"
"嫉妒,加上盲目,可以。"
贺晔光忍着不适写完了奏报,贺曙光则是带着满脸怒色将那两个物件和奏报一起送到了隔壁。
"师妹,本不该让你看到这些的,都怪我回来晚了。"贺曙光扶着刚刚呕过一回的贺晔光。
贺晔光摇摇头,"有些事,没有看见,也是存在的。让这些事情的存在人才是错误,师兄无错。"
第二日,君上得知后当即下令整顿学宫风气,将学宫的祭酒大肆斥责、停职查办,将为首的张然、陈当慧杖责了八十板子、田季叶被打了五十板子,而且宣布三人永世不得被朝廷录用,张国公、陈国师、田安侯府跟着伐俸三年。其他九个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责罚。
不过,三皇子只是禁足思过半个月。
更令人寒心的是,送到穆府的只有一份宽慰的旨意、一些可以说是敷衍的赏赐以及太医署给的一些勉强算是珍贵的药材。
天枢一反常态地没有劝谏,他知道,穆府,从那时起,就一直深受君上的忌惮和打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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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清晨,穆时邕松开抱着穆晏清的手,刚刚洗漱完毕把药端来,向过去的三日一样,用口渡给病床上意识不大清醒的穆晏清的时候,穆老爷子门敲门进来了。
他看见穆时邕的动作之后,并未催促,也没有发言,穆时邕见此,一口一口慢慢地把药喂完了。
"爷爷。"穆时邕直接跪在穆老爷子前面,"我难辞其咎,错全在我,与表兄无关。"
"阿邕,你起来吧。"穆老爷子第一次开口没有出言责备。"错在我。偌大一个府邸,连一个世子都护不住;封荫千秋,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了。他父亲也是,他也是。我们一再的退让绝对不是怯懦,若是给他何悬若面子不要的话,休怪老夫不留情了。"
当年,在何悬若还是太子的时候,穆府世子不同于往年低调作风,招揽门客,却没有表示会对他效忠。后来被指责妄议朝政,安了罪名,在天牢中关了几个月,等穆老爷子好不容易接回来的时候,没几天就咽气了。穆晏清乃是遗腹子,他母亲亦是在他三岁的时候心疾难医,吐血辞世。
"阿清命中实苦,一直不对外宣称他是世子,也是为了护着他。这些年,多亏有你。当年瞒着他说他父亲是病故,世人也对此事讳莫如深,我今日告诉你,他父亲是死于党争和家族时代承袭的桀骜风骨,我不希望阿清也是如此。故而,带他回木府吧。从此后,不必回来了。"穆望息做出了决定。
"党争?带他回我本家?爷爷的意思是,要用底牌吗?"穆时邕有些愣。
"先祖遗下来的免死金牌,我会善用,我会用整个穆千秋府换你们的平安,会尽我所能的保住你们。"穆望息并没有回答穆时邕的问题而是继续交代。"世人知道的是在无散历无散历九百五十三年,三月四日,穆千秋府邸嫡长孙穆晏清未加冠而殇,其表弟穆时邕从死。从今往后,穆府绝嗣。"
"爷爷?您真的决定了吗?"穆时邕唤到。
老主事道:"老爷放心,今日午时,灵堂将搭设好。"
穆时邕反应了一会,马上点头。爷爷的意思是让他回到原来的身份,带着穆晏清远离纷争,爷爷准备用穆府千年基业的最后一丝力量换他们两个平安一世。
"涘河,胥帝鸿氏人虽然长生不老、身负神力,但是素来在武力上逊色。这十二年,强行改换容颜做穆府的底牌,勉励去习武,去护着他,辛苦你了。你这件事,你们没错,穆府也没错。不,你们和穆府,从来没错。是我错了,隐忍?沉默?当初何悬若害我小儿,今日还要动我的孙儿?休想!你们今日下午就启程,老主事和你们一起走,他是见证了穆府三代人的成长,是我为数不多信得过的人了。"穆望息说到。
"是,涘河知晓了。"穆时邕用了本名自称,郑重承诺道。
"涘河,最后有一事,勿忘我穆千秋府邸家训。"穆望息定定地看着穆涘河。
"我必将谨记:莫畏俗世艰难,莫怨人心叵测,莫惧孤掌难鸣,莫负曩昔初愿。虽陷困苦,不染衷心;纵临危难,不改峻节。"穆涘河道。
"嗯,去准备吧。"穆望息说完,往门外走去。
"此时一诺,此生以践。"穆涘河对着穆望息的背影再次下跪,行稽首之礼。
在穆晏清和木涘河出生前三个月,木侯爷被党争对手迫害关押,木府陷入困境,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穆望息却一掷千金救远亲木府于水火。
三个月后,就在穆晏清和木涘河出生后一天,木家家主木侯爷为表达感谢,当即向穆府提亲,并提出将自己拥有胥帝鸿氏神族血脉、能够变更容颜的长子留做两家的底牌。
"时邕是神血之身?侯爷的夫人是?"
"是,内子是胥帝鸿氏人。"木侯爷道。
"何意?"穆望息问道。
"伯父,是我的主意,也与内子商议过了。穆府救我们于水火,我这条命都是穆府救的,报恩是为头等考量。其次,天有不测风云,我们不得不防着点。大哥故去,而我也被陷害下狱,若是往后再有什么动静,这样也有个底牌。伯父想,涘河若是作用血脉之力改换容颜留在穆府,改日万一不测出了状况,他再换回原貌,带晏清走得远远的,这好歹留下了穆府的血脉。"
"这底牌确实不错,可是涘河日后懂事了,他会愿意吗?这是为了他人舍弃自己"穆望息也是聪明人,木侯爷一说,他就明白了。但是,这件事情,重要的参与人还有木涘河,他的意志不应该被忽视。
"家族面前,无关于个人意志。大哥也好,我也好,同样的事情,我们都不想有第二次了。"木侯爷道。
"他总会长大的,胥帝鸿氏的头发会在成年前渐渐地变成银色,总会瞒不住的。"穆望息说。
"瞒不住之时,大抵也算是风平浪静了。而且,那时,我们还可以再做筹谋。"木侯爷道。
"那好吧,从今后,涘河……时邕就留下来。"穆望息拍板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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