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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飓星动 一(2 / 2)

光是几封信,自己并不承认,都被如此折辱,要是真的和木涘河在一起了,他不敢想象后果。

穆晏清从来没有白读书。

应当背负也能够承担的事情,他绝不会推卸责任,万死不辞。

不当起意乃至无能承担的事情,他也绝不拖累旁人,就算伤的是自己,也是九死不悔。

穆府需要人进宫,是前者。

对木涘河表明心意,是后者。

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尴尬、遭受指责甚至痛苦不堪,也不希望木涘河受到伤害。

木涘河呢?

他本来确定的感情一瞬间地动山摇,他本来准备好地回答突然间毫无用处。

他本来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穆晏清,他靠着喜欢穆晏清的大多是从小到大的情分、穆晏清对自己的温柔以及爷爷的不阻拦。突然之间,他就要将自己终身托付的这个人说:"穆时邕,不要误会。"

木涘河的浅银色睫羽微微颤动着遮掩住了双眸中的凄然与彷徨,他照常开口,"表兄,无需苛责自己,我还想为让表兄误会我的意思郑重道歉的。"

"表兄,对不住,信中所书,是我轻浮了。"木涘河垂下头,一副做错了求原谅的样子。

"无事,谣言止于智者,他们造谣,你不要信。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穆时邕温言安慰到。

听到木涘河的回答,穆晏清心中顿时大松一口气:原来是我想多了,还好,要是邕儿真的对我有超出兄弟之外的感情,我真不知道怎么办。现下,只要不给他造成困扰就好。

正如木侯爷所说,他们还太小,没有加冠,没有朝职。他们虽然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去爱彼此,但是却没有办法去承担彼此的爱,更没有能力去表达自己的心意。所以,穆晏清选择了"澄清",而木涘河也选择了"道歉"。

"表兄,下个月大概大殿下就要行加冠礼了,要为他选择幕僚了。表兄…会去参选的吧?"木涘河想尽快跳过这个让他伤心的话题,随口问道。

"不了。"穆晏清道。

"怎么?为何?"木涘河比听到穆晏清说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还要惊讶。

穆晏清有多希望入朝为官,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清楚吗?

那是穆晏清从小的梦想。世道浑浊、黎民哀苦,穆晏清一直身负激浊扬清之壮志鸿图。

齿龀之年初受教时,先生问穆晏清的志愿,那时他的回答是:"愿与弟相约海晏河清、六合时邕。"

而自己当时附和着说道:"愿如兄所愿。"

先生听后大笑不止,随后陷入缄默,叹息道:"何其难也。"

穆晏清却接着无比自信地道:"我信天下有道,有道,当现。难又何妨?吾穆氏风骨,虽陷困苦,不染衷心;纵临危难,不改峻节。何惧哉?"

现在,他却说,"不了。"

"表兄?穆氏风骨,你可还记得?"

"莫畏俗世艰难,莫怨人心叵测,莫惧孤掌难鸣,莫负曩昔初愿。虽陷困苦,不染衷心;纵临危难,不改峻节。"穆晏清面不改色地背诵到。

"表兄既然记得,那为何又不遵守?"木涘河问道。

"邕儿,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我非圣贤,不能济天下。"穆晏清道,"与那样一群人共事?在那样一个朝廷?我做不到,也不想做。还有,我……没有不遵守,我只是,换了一种途径,我宁死也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同理,我为天下谋康宁之心也不会变节,但是,我只是不能做到像曾经那样……"

穆晏清见木涘河一副不理解地样子,接着道,"夫子所言甚是,何其难也?若是你仍然放不下,那便只当我当年,稚子狂言、年少恣肆。"

"表兄!"木涘河还要再劝,穆晏清摆摆手。

"你现在是谁?"穆晏清问道。

"什么我现在是谁?"

"你在胥帝鸿氏的名字。"穆晏清解释了一遍。

"胥帝鸿氏那边我没有入族谱,我是跟着父亲的。现在族谱上的名字是木涘河。"

"你看,你都不是穆时邕了,我又安能是穆晏清?"穆晏清道,"邕儿,与其后来我无能为力、手足无措,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搅合进去。"

木涘河哑然无声。世上早已没有穆晏清了,面前这个人,是受尽了无数摧残折磨的手段、是经历了世间绝望肮脏的事情、是看见了丑恶凶险的人心的,另外一个人。

那个五岁能背经典,十岁可著文章,十五岁在学宫此次榜首、多篇策论被争相传诵、堪称少年风华无双的穆府长公子穆晏清,现今早已经过了头七,入土为安了。

"邕儿,我非圣贤,不能兼济天下。此世无道,当年,是我荒谬。"穆晏清嘲讽地笑笑,默默地阂上眼睫。

木涘河见他如此,未再多言,"表兄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木涘河从房间内出来之后,直接跑到了木府后面的小河中,纵身一跃。

初春的水寒彻骨髓,却能也让人清醒。

木涘河反复思索自己表兄的话,反复思索父亲的话,胥帝鸿氏的体力很差,游着游着,渐渐地,他就失去了意识。

不过,在失去意识前,他终于想明白了。

"天下有道则现,无道不当隐,当治之,还道于天下才是。"

当木涘河醒来,被告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从自己的床榻上坐起,发现穆晏清不见了。

"我表兄呢?"木涘河忙出口问一旁的医师。

"长公子见你未归,那日跟出去了。他把你救上来之后,自己的病情倒是加重了,怕传染给你,又搬回了偏厅。"老主事上前说道。

"我去看他!"木涘河急匆匆地穿鞋就要往偏厅走,却被老主事拽住了。

"二公子,长公子他救你的时候,是抱了轻生的念头的。他把你救上来的时候,自己原来是不打算上来的。长公子素日待二公子很好,二公子能不能帮老朽劝劝长公子?"

看着不断咳嗽的穆晏清,木涘河突然很心疼,泫然涕下。

"表兄,不想去,就不去了,我替你去就好,为什么这么对自己?"木涘河哽咽着问道。

"嗯?什么?不必自责,我武功不行,水性还可以,而且是我做兄长的逃避责任让你失望了,错在我,你不必如此。"穆晏清装作没有听懂木涘河的问题,答道。

"表兄,我并非是轻生,我只是,有些事情希望想明白,就…而且,错不在表兄。"木涘河直言道。

"我无事,你要是忙的话,你先忙你的吧,不用日日来我这里照顾的。"穆晏清又端起了曾今温柔的笑意。

"好,那我不打扰表兄休息了。"木涘河在出门的那一刻,突然又冲了回来,紧紧地抱住穆晏清。

"表兄,你任何时候,都要保重。你受伤,我真的会心疼。如你所言,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但是情深似海,至少我对你。"木涘河蹭了蹭穆晏清的怀抱,发现原来的暖意变得十分清寒。

"嗯,我会。你既然用了情深似海,那我就附和莫逆于心。"穆晏清还是没有忍住回抱了一下木涘河,对于他自身而言,说莫逆于心已经是把友情点明的不能再明了,他希望木涘河懂他的意思。

木涘河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表示,他只是继续抱着穆晏清。

情深似海我不敢扬言明告,你的莫逆于心也是无声深藏吗?

穆晏清拍了拍木涘河,说来真是,现在他体寒,再也不能温暖木涘河了,但是木涘河身上,却总是很暖。

原来情深似海是最隐晦的宣泄,莫逆于心是最沉稳的守护。

木涘河再三叮嘱穆晏清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之后,去了木侯爷处,他希望向这个谋面不多但是却通过一席谈话给了他许多启发的父亲再学学。

"父亲。"木涘河行了一礼。

"涘河来了?可是晏清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让你费解所以才不请自来?"木侯爷听闻了穆晏清救他一事,但是不清楚个中缘由,他本来也想着去打探一二,而现今木涘河来了,正合他意。

"问题的话,我不知道算不算。是表兄他,不愿意再入朝为官了。"木涘河道。

"嗯?不愿意入朝?无虞国的朝廷么,就像一个大染缸。朝中不乏兢兢业业的人,但也很多沽名钓誉之徒,既存在为黎民谋福祉之人,也存在压榨民脂民膏之人。清正自持之人,也难免会沾染一些不良之气,久而久之,你也知道,清一时易,清一世难。他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木侯爷道。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这样颓丧过,他说天下无道当隐。他今日救我之时,心中甚至是抱了死志的。"木涘河道。

"涘河,我说过了,你们不是彼此生活的全部组成,更不是彼此生命的全部意义。"木侯爷望着木涘河的眼睛,看见了其中的委屈与愧疚,看见了这双迥异于世人的银色眸子之后那颗脆弱的心。

"晏清能够通过这次灾祸,看清人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你觉得他的做法和你在穆府学习过的穆氏祖训不同,从而心生疑惑甚至不满的话,你且看看:虽陷困苦,他未染衷心,没有口出怨言怒对皇天后土;纵临危难,他未改峻节,没有表现出丝毫苟同那些不肖子弟一起作祟的意思。这还不足以证明,他承袭了穆氏风骨吗?涘河,曩昔夙愿不是一成不变的死句子,它是鲜活的,其发愿之心不变,愿再改也不离其宗。"说完,木侯爷抿了一口茶。

"涘河尝尝?上好的白毫银针。"

木涘河安静地听完木侯爷的一大段话,乖顺地拿起面前的茶盏,"好茶。"

"怎样,定心否?"木侯爷问道。

"嗯,多谢父亲。"木涘河道。

"涘河,你怎么想?你说,晏清说天下无道当隐,你呢?"木侯爷放下茶盏,捋了捋袖口,不疾不徐地问。

"我……我以为,无道不当隐,当治之,当还道于天下。"木涘河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木侯爷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拿起茶盏,又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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