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年…当年的事情,乱糟糟的。我,我向你道歉好不好?是我和父皇对不起你师伯和你徒弟好不好?"
"我那时候不过十五岁,而昔光和昔光…他们才四岁。何悬若,你用什么道歉?"天枢质问道。
见何悬若久久没有回话,天枢就转身回了营帐,留下了何悬若一个人。
到了营帐前,天枢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见何悬若为好。他示意二人进去,自己却站定在一旁。
"师父?"贺辰问道。
"我不去了,我还有事。"天枢昨晚和何悬若不欢而散,更何况他并不想再一次体会到那时的少年今日被权力迷了心智,现在一天到晚只想着如何去驾驭人心的丑陋模样。
其实人都会犯错,承认了就好。
承认了之后,接受责罚就好。
接受责罚或许并不能弥补错误,但是好歹会让受到伤害的人心中好过一点。
欺瞒他人、永不承认错误又游离在惩罚之外,却还想着要奢求谅解,未免过于天真。
贺辰见天枢转过身一副在门外等的样子,看了看何远暲,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和自己两个人进去,不用再劝天枢。
何远暲点了点头,见贺辰侧身让步,浅浅地笑了笑,作了个"请"的手势之后,就阔步往帐内走去,贺辰跟在何远暲后面也进了帐篷。
帐篷内只有何悬若和孙丞相两人,但是何远暲感觉得到,在帐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何悬若的贴身卫队,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破开营帐从四面八方冲进来。
何远暲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心中却冷冷笑了一声,果然。
"儿臣见过父皇。"何远暲行了稽首之礼,虽然一直不在宫中,但是他的礼数周全,整套动作下来也都无可挑剔。
"祭坛星命祭司贺辰,见过陛下。"虽然祭坛的星师并不会被一般的君臣礼制约束,但是贺辰还是认认真真地行了个揖礼。
"你们来了?"何悬若道。
"是。"何远暲不卑不亢地到。
见天枢没有来,何悬若将视线往帐外投去,看见一抹月白色的淡影远去,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阖上了眼眸。
"知道了?"
"是。"何远暲窥见了何悬若微弱地叹气,只是简单地回答了"是",把后面那一句"天枢已然相告"隐了去。
"嗯,封太子的典礼回宫给你补办,现下圣旨备好了,你们两个接旨吧。"何悬若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回宫之后皇后会闹出多大动静来,她一心想要何远昭当储君,罢了,随她闹去吧。或许当初自己就不该守那个诺言。
方才何悬若心中在想着天枢的去向,没有过多地仔细一打量,待二人前来接旨的时候才发现何远暲身上竟然有许多血迹。
"怎么?面圣这幅仪态是谁教你的?"何悬若问道。
"禀父皇,是昨夜不慎受伤,但是因故没有返回营帐,今晨又恰听闻父皇有诏令,不敢劳烦父皇等待,故而仪容有失。"何远暲捧着圣旨跪下请罪。
贺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何远暲此时的神色收起了早上那副阳光的样子,全然都是惶恐和愧疚。贺辰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觉得此时的何远暲似乎有些刻意了。明明是被刺杀却不说清楚,明明是可以让侍从去拿一件衣服却偏偏不愿意换。
但是既然何远暲不说,他也没有立场更没有必要挑明。
何悬若神色如常地道,"朕知道了,下次注意些,你现在已经是太子了,要像样。"
"儿臣谢父皇教诲。"
待二人走后,何悬若扶着额,叹息着问孙丞相,"你说,当初是不是不该贪求三十万定家军?不该以自己的身份起誓去护着徐闲月?当时朕已经是太子了,朕有永年的全力相助,朕还怕什么呢?"
孙丞相是何悬若曾经的挂名太傅,虽然没有指导过他,却也是看着他踏着无数人的鲜血登上皇位的。孙丞相没有回答,他在认真思考整件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何悬若此人,一直看不起军旅之人,认为他们只不过一腔蛮力,打仗时虽然会想起,但是却将他们的效忠视作理所应当,这种轻慢孙丞相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养成的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学来。但是孙丞相知道,何悬若最初答应娶行云为侧妃,后来将许闲月迎为太子妃,都是为了获得她们母族所率领的军队的效忠。
行云性子烈,看清了何悬若之后放手的干脆,也没有什么所求;而许闲月却是定国公府的希望,她一心一意希望培养出个太子。
许闲月的性子也还算好,也算是个知书达理的妙人,最初和何悬若也可以说是举案齐眉,但是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她爱闹腾,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后来她偏听偏信了一些旁门左道的星师所说的"用人祭祀是一种可以转走一切坏运气的术法,这些人的福禄可以通过诚心做法转移到三皇子身上,助他成为帝王"。许闲月对此深信不疑,并且在和定国公合计之后,将这个消息改了一改透露给了先皇。
"用人祭祀是一种可以转走一切疾病的术法,这些人未尽的寿数可以通过诚心做法转移到他人身上,助他长生不老。"
先皇自然也是想要转运的,先皇身体不好,想着长寿,但是也不好亲自动手,他更苦于一个时机去试探是否祭坛真的会这门术法。
后来,这个时机来了,大旱。
何悬若是何等聪明,不需要先皇说话,自己去改了降雨时期,引发民怨,祭坛大乱,最终破不得以用了人祭。但是很不幸在那之前,先皇却故去了。这转运的术法,许闲月以为是自己的儿子得了好处,便安心消停了这么些年。
后来东窗事发,天枢抓到了那几个造谣的星师,得知了许闲月和何悬若的参与前来兴师问罪,何悬若借口说是先皇希望一统天下,想看看祭坛的人祭之术到底何如,一口咬定都是先皇一念之错,许闲月毫不知情,而自己也是顺水推舟,不知道会酿成如此大错。
天枢气势汹汹,对这个解释一点都不满意,直言要找许闲月对峙,但是何悬若却始终护着许闲月,甚至最后不惜说是自己和先皇渴望权利、希望一探祭坛根本才会有如此作为,先皇授意,错都在自己。后来有经过连续半年的说劝,天枢才勉强答应此事暂时翻篇。
其实,当年何悬若那般保护始作俑者也是不得以,他用自己的太子之位发誓保护许闲月,这才夺得定国公三十万大军,最后镇压住了对他出声不满的群臣,安心地受了星命,坐稳了太子之位。
想通了之后,孙丞相觉得何悬若固然有错,但是也是更多身不由己。何悬若出身低贱,母亲是一位采桑女,当初即使受封太子还是夙夜难安。他开口劝慰到:"皇后娘娘这些年来也没有用当初的誓言威胁过陛下半分,陛下或许不必太过挂怀。"
"她不说,定国公时时刻刻提醒着朕呢!"何悬若道。定国公其实两年前就去世了。他临终前的最后一次上朝就是把何悬若当年的誓言宣之于众。"陛下与娘娘情深似海,臣哪能不放心,当初陛下娶娘娘时以权位起誓护她周全,我又安能不信?"
"陛下,过去了。天枢那边,总会体谅您的,他和您是多少年的情分了。"孙丞相斟酌着道。
"罢了,都是孽缘。"何悬若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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