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又一村,得来全不费工夫。顾维直起身子,朝一直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的体委比了个OK的手势,把号码牌递给江至。
“现在正检录着呢,这个给你戴上?”
江至把披在身上的校服外套扔到座位上,转过身,背对着顾维。这人看着瘦,脱了外套还蛮有料的,顾维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硬的。
江至抖了一下胳膊笑:“你别,你一动我就想笑。”
于是顾维又掐了一下,完球,他这手贱的毛病肯定改不了了。
今天的太阳很毒,顾维帮江至带好牌子后就去跳高处检录,他热得满身汗,拿了张纸擦,闷热粘腻的空气挤压人的神经,顾维只感觉越擦汗留得越多,最后索性懒得管了,流汗就流汗吧。
那边跑男子三千的运动员都上场了,江至在队伍尾部晃,还是无精打采的。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T恤,随意家居。裁判正给所有参赛选手说着什么,而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完全是一副上课开小差的样子,顾维很担心江至下一秒就要瘫在地上进入冬眠状态。
有看比赛的人注意到了队伍尾巴这个不和谐的身影,低声怪叫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向赛场上瞅过去,掩耳盗铃似的压低声音交谈。
“他怎么上场了?”
“一会儿不会打起来吧?”
“我操……”
一中没几个人不知道江至的光辉事迹,对他都有种既想探究又有点怕的心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场上那个身影,震惊地互相转告,今天晚上贴吧肯定又不平静了。
顾维身边陪着他来体验跳高的陈实啧啧称奇。
“哎呦我去,那是江至?”
“怎么了?”
“不是,我他妈,”陈实砸吧着嘴,觉得区区语言无法表达自己心目中的震惊,“体委牛逼,真牛逼,牛逼坏了,请得动这位大佬,你知道江至这人,唉,一言难尽。”
顾维心说这又怎么了,他对江至的印象跟那些乱七八糟的血腥暴力完全没什么关系,反而觉得他挺好相处。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一天到晚神游天外,上课不听,作业不写,诚心悔过,屡教不改,可以说是所有老师的教学生涯中最难缠的对手,所以他们班代课老师对江至基本都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
与这一点相比,他的那些打架事迹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顾维琢磨不清江至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反正目前来看还挺好的,哦,还挺有义气的。
观众台上有人对江至吹口哨,不少一中学生都记得他长什么样,这人长相辨识度实在是高,何况那天江至在全校面前的检讨至今历历在目。
江至平常说话时语速就不快,念检讨尤其得慢,活脱脱一领导讲话,巴不得一个字都要拖一分钟,还时不时打个绊子。最关键的是他的那检讨书又臭又长,念念念,死活念不完,一段接着一段,一页连着一页,等他检讨完后掌声雷动,人人热泪盈眶,反正真的是凭本事让所有人都记住了他。
比赛选手站成一个中心角很小的圆弧,江至在最里面。他上身微躬,两脚前后站立,双腿弯曲,是一个标准的起跑姿势。顾维一直感觉,江至的肢体有种特别的协调和优雅,即使跟别人做完全一样的动作,他也出类拔萃,能够脱颖而出。
顾维也不敢瞎吹江至摆在那可以媲美国际名模,但是吧,当那人面无表情地蹲下.身系鞋带,脊背绷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时,顾维这个时候脑子就像个坏掉的卡西欧电子词典似的,一个接一个得蹦出一堆特肉麻的形容词。
他突然操了一声,坏了,他忘了江至身上还有伤。
一声枪响过后,所有人都冲出去,场面乱哄哄的。先是一团,再是一条,最后变成细细的一绺,大致分出个先后,谁也不抢,一度十分和谐。
江至跑在第一位,带起来的风把他的头发弄得乱飘,很是阳光,看起来格外青春飞扬,顾维第一次见江至这种身体力行诠释丧文化的家伙这么有活力,不由伸长脖子多看了几眼。
那深蓝色的T恤就在风里飘着,江至把第二名甩下去了小半圈。跟其他拉来凑数的人不同,他格外游刃有余,姿态舒展。顾维想到贴在艺术教室门口的那副摄影作品,一个学生在他们操场上跑步,阳光大咧咧得跟在后面,急哄哄又静悄悄,画面朦胧写意,那学生的脸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和给人一种隐隐的触动。顾维不太记得那个作品的主题了。
陈实在他背上来了一下:“点你名儿呢,你在乱瞅啥?”
顾维笑了笑,没搭茬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