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送一杯红茶到总队长的办公室。”
“总队长......是海德里希吗?”
“是的,怎么了?”
“没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就是你回答长官问题时的态度吗?”
青年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用刺耳的声音逼问。
“我听说他的性格很可怕......”
那家伙看起来几乎要哭了。
“这点我不否认。”
青年的嘴角露出隐秘的笑意,但是随即又很快恢复严肃。
“好了,别讨价还价了,一个小时之后送来。”
说完便出了门。
然而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无法不去忖度自己这一做法是否可行,因为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成功的几率很小。不过他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只当作是一个尝试,即使失败了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舒伦堡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海德里希的办公室门前,他敲了敲门,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得到许可后推门走了进去。
海德里希显然对他折返回来这一行为感到有些惊讶,他那警惕而狐疑的目光始终跟随着青年,直到对方开口向他解释:
“我不放心,恐怕还有变故。”
“反正都已经这么晚了,再多待几个小时也无妨。”
他笑着说道,来到先前的座位上,却不急着坐下,而是朝他使了个眼色。
“总得想个消磨时间的法子————打牌吗?”
“不了。”
男人拒绝了他,顿了一顿,“我办公室里也没有那种东西。”
“那下棋呢?”
“也没有。”
“您真无聊。”
“...
... ......”
海德里希瞪了他一眼,但青年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了。他在整间办公室漫无目的地瞎逛,游手好闲,一会儿去摸两下窗台上的盆栽,一会儿去转一把地球仪,一会儿又去摆弄被海德里希放在桌角上的矿石收音机,把它弄得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直到海德里希忍无可忍地朝他发出警告:
“您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不然我可就要把您请出去了。”
“好吧。”
青年咂咂嘴,这才在他的位上坐下来。海德里希没有再管他,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再次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刷拉刷拉的声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
“您在做什么?”
“嗯?”
青年也抬起头来,海德里希看到他手里正捏着一个用报纸折的又丑又笨重的纸飞机。
“咻。”
他吹了一声口哨,将飞机朝海德里希扔了过去。纸飞机越过办公桌,砸在男人的心口上,然后落了下来。
海德里希神情扭曲地盯着案上的飞机,仿佛那是一沓反□动的传单,或是一条发臭的死蛇。接着,他皱着眉头将它拈起来,扫了眼不远处的青年:他的下属今晚明显有些不太正常, 如果不是他们一起用的晚餐,他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喝了酒......他本想开口训斥他胡闹,但话到嘴边却变了个样。
“我儿子折得都比你好。”
说完给他扔了回去。然而不知是没掌握好力度还是故意想要折腾对方,总之飞机刚掠过桌子就直愣愣地栽到了地上,舒伦堡不得不起身下位去把它从地上捡起来。
“噢,坠机了,可怜的飞行员没来得及跳伞。”
他咕哝着回到位上,将它放到一边,又去倒腾剩下的报纸了。然而即使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也依然没有停止用余光偷偷观察不远处的海德里希,他看到自己的这一系列动作非但没有缓解他的焦虑,反而更加让他心烦意乱了。此时大约是凌晨两点,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为了抵抗困倦并保持清醒,男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去检查腰畔的手枪,像是生怕它会不翼而飞一般。
他很紧张。舒伦堡在心中下了定论,这对于自己的计划来说是一个好的讯息。此时的海德里希就像根绷紧的弦,只需要轻轻一弹————甚至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就会立刻土崩瓦解,到那个时候,他将很好奇对方会做出怎样的举动。青年不时瞟向挂钟,在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果然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他注意到海德里希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困惑和迟疑,但最终还是许可了。门开了,那个勤务兵低着头走进来,海德里希的目光变得愈发尖锐了,几乎钉在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的身上,在他靠近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命令:
“你抬起头来。”
勤务员照做了,海德里希端详着他的面容,突然问:
“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谁?”
舒伦堡屏住了呼吸,因为他注意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海德里希的手缓缓摸到了腰畔。
“卡尔维斯,是新来的。”
“新来的......”
男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长官。”
那个勤务员有些茫然地回应道,他的目光瞥到一旁的舒伦堡,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往衣兜里摸去。
“这里有我的证......”
“住手!”
舒伦堡只听到海德里希的一声暴喝,接着是一声枪响,那个年轻的勤务员哼都没哼出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青年霍然而起,但他的心情转瞬恢复平静。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在法兰克福接受军事训练时,军队里一道不成文的规矩:在面对长官的质疑时触碰口袋或衣兜都是大忌,因为在身份得到确认之前,没人知道你掏出来的是一纸证书,还是一把手枪。一个奇怪的笑容在他的脸上缓缓浮现,又在瞬间消泯于无形————他的诱导终究还是成功了。
在将那人击毙后,海德里希一刻也没有迟疑,立刻蹲**开始搜查。过了大概十几秒钟的时间,舒伦堡才听到对方低沉的声音:
“......的确是个勤务员,我还以为是......”
他将下半句咽了回去,起身将一张染血的证件扔在桌上。
“我的疑心病使我犯了大错。”
他讷讷地说,蓦然转身朝舒伦堡走去。那一个瞬间青年的心差点悬到了嗓眼,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几乎以为自己暴露了。然而海德里希并不是冲着他去的,他绕过青年径直来到窗边,一拳一拳地砸向窗户,直到将它们全部砸碎,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他的手背被尖锐的玻璃扎破,鲜血一滴滴落在窗台上。
他任凭血流了一会,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的神情冷静地可怕,做完这一切后,他用手帕将枪包起来,递给舒伦堡。
“处理掉。”
青年连忙接过来,用报纸在外面又裹了一层,塞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枪声加上玻璃碎裂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其他值班人员,海德里希定了定神,开门将他们放进来,从容镇静地向他们解释:
“有人潜入我的办公室行刺,这个年轻人帮我阻挡了致命的一击,但是我们没能抓住凶手,让他跳窗逃跑了。”
“我会将此事上报给领袖,为这名可敬的士兵申请一枚奖章和抚恤金,并安顿好他的家属,现在审讯还未结束,此事暂时不要声张。”
率先冲进办公室的几个党卫军面面相觑,最终默认了事实。几个人上来拖走了尸体,又有几个人进来冲洗地板,等他们忙完并退下去后,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虽然地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但屋里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海德里希发出一句沉重的叹息,重新回到位上,缓缓用手捂住了面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这是舒伦堡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意的模样,他就像是一头被抽去了精神的狮子,已在痛苦中磨碎了所有的爪牙。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放开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
“他为什么突然要送茶来?我从来不喝这种茶。”
“也许是新人,想要表现自己,可怜的家伙。”
青年连忙答道。
“不,”海德里希皱眉摇了摇头,面容上的疑云更深了,“不像,你看他进来时脸上的表情,那分明是害怕的样子。”
舒伦堡心里陡然一沉,脸上却依然面不改色地回应:
“谁知道呢,人心总是复杂的。”
海德里希有一瞬的沉默,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但转而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荒谬,因此没有多说。此时窗外已接近黎明,开始有细碎的鸟鸣散落在四周,柏林的春天在逐渐苏醒。在经历了刚才一系列的变故之后,青年的心情逐渐恢复平稳,他缓缓意识到,自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一个可以在日后用来协商的筹码,或者再直接一些,一个把柄,虽然是以一条人命作为代价。
不,自己不应为这条性命埋单。青年在心里否认道,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那家伙的无知和海德里希的焦虑与多疑,而他所做的只是让
这一切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上碰撞在了一起。况且这也并非他的本意,他原本只是好奇海德里希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罢了。
所以,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只剩下了一件,那就是如何处理那个知道自己曾与这个勤务员有过接触的家伙。不过这并不难,他可以让他明天就被调走,或是受到什么处分而消失。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了。”
正当他思考的时候,前方传来海德里希的声音。
“行了,您回去吧。”
青年朝他行了一礼,转身朝门外走去。然而就在他快要跨出门外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对方的声音:
“我突然想起来,您似乎还没有结婚。”
青年回过头,看到海德里希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您可以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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