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等她接下来的话,但刚才她只是不由自主地就开了口,想要说些什么,连自己都没有真的搞清楚。
楠抿着唇,过了很久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我还是现在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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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通电话让楠的心情不是很好。
每次与父母通话的最后,他们总免不了谈到这个话题:希望自己回到欧洲,回到他们身边生活。这次意外让原本她坚持的“自己能够照顾好自己”这一点也不再那么有力,对方的态度就更明显了些。
还不到时候,她执拗地反复想着,自己还没让那件事落定下来,还没有能堂堂地站在舞台上的资格。
也还不想,那么快从手冢的身边离开。
他们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只是有一点思维方式上的偏差,只要自己再器用一点,总能够修补这点无伤大雅的差别,直到让对方不会介意的程度。
......大概能吧。
深夜的病房里一片漆黑,她干瞪着眼,望着看不清距离的天花板。
手冢走后,楠每次回想起他紧皱起的眉眼时都无法平静,当记忆中那双眼愤怒地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她退无可退,只能僵硬地缩起身子试图回到现实,躲避“手冢”的目光。
要是自己留在日本,却没办法再维持和手冢的关系,那可就太糟糕了。
她自嘲地想着,在心脏发出的细微疼痛中渐渐睡去。
楠习惯了向右侧卧,住院的最初几天因为身体状况的缘故只能仰躺着,等不需要整天输液了之后,就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睡姿。
她蜷着身子,头也弯下去,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正好遮到不妨碍呼吸的程度。虽然是夏天,完美配置了空调和换气系统的室内依旧保持着清爽的凉意。
楠缓缓醒来的时候,手冢正坐在面前那张椅子上,与她的目光正对。
“吵醒你了?”他问。
“......”
她的哈欠硬生生止住了,楠闭上嘴,过了几秒才说出话来。
“你、怎么——”
“网球部集训,顺路经过。”他说。
“这样......”
手机就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楠拿过来打开看了一眼,七点四十三分。
她表情古怪地皱起了脸,将它放下。
楠正想要起身的时候,坐在那的手冢突然站起,抬手示意道:“你继续睡就好,我该走了。”
她还没开口,对方又说着“会赶不上集合时间”,一把背起靠在墙边的网球包就走出了病房。
被小心关上的门发出很轻的声响,楠哑然,呆呆地望着那个方向。
对方离开地太快了,她后知后觉,“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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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快步走出病院的大门,室外闷热的空气呼得他眼镜上蒙起一层发白的水汽,他摘下眼镜,缓缓地擦拭。
将眼镜布放回球包的隔层时他的指尖不经意触到书籍硬而光滑的外壳,手冢顿了一下,拉好拉链,重新向前迈开脚步时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他看到楠将左手伸出被子里时那里留下的几个针孔,静脉的青色在附近留下格外清楚的痕迹,悬挂输液袋的挂钩那里空着,她已经不需要输液治疗了,或是已经不再虚弱得那么依赖。
手冢开始分析自己在那间病房里观察到的东西。
米色的窗帘没有完全隔绝窗外的光照,日出过后朝向极好的病房内也亮得恰到好处,并不至于刺激到睡眠中的人。
楠似乎被照料得很好,有些偏长而遮挡到下眼睑的刘海垂到枕头上,弯曲的弧度泛着浅浅的光泽,藏在被单下的其他部分则有一些覆盖着耳朵贴在面颊上。她整个人都蜷缩着,像是找到了熟悉的姿势而安心睡去的一只小兽。
而他挪不开眼,只是看着对方的身体一点一点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
“......没事的吧。”
不经意间手冢开口,但又很快意识过来,抿紧了唇。
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没有陌生人会在意他突然冒出口来的自言自语,他要等的电车已经进站,手冢攥紧背后的球包,走进车厢在空位上坐下。
暂时断开的思绪很快重新冒头,楠抬起头来时他注意到对方的气色还可以,甚至在熟睡后有些发红,只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而显得很是茫然。
——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出现而茫然。
手冢伸手去扶眼镜,双眼在这一瞬间垂了下来。
两人间的气氛已经太过尴尬,无论是他还是楠,都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但他太在意了,那一天的上午手冢回到家里,才意识到自己自己连带着那本书也一起带了回来。
他拿起它,回想起自己原本将它放在书架的哪个位置,却再也无法将它和原本一样,和其他的书一起放在那里。
只要想到上面沾着楠的血,他就无法直视那本书上的任何一页文字,而当手冢翻过上面的任何一页,都会想起楠靠在病床上的样子。
手冢把它摆在书桌的一角,但又不希望被父母或是祖父发现,便又摆到枕底,可怖而令人胃疼的噩梦再次来袭,他半夜惊醒就把书塞进了网球包的夹层。
甚至第二天背着它出了家门。
开往青学方向的电车在那一站停下,紧绷着神经的手冢直直注视着车门开启,一些乘客下车,他感到自己的意识不断挣扎着,在左右的交界中无限摇摆。
这时刺耳的提示音冲进双耳,将他停留在某个选项上。
于是手冢大步走出车厢。
不亲眼看到楠,他就无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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