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口气：“你来了。”
“是你叫我，所以我才过来的，为什么还有些惊讶的样子？”
“我的‘这种能力’没有你这么强，没办法确定有没有传达给你......这次似乎是成功了。”
手冢喝完那点咖啡，站起身来，从上至下打量着楠的身体。
对方的眼神带着些凝重的色彩，楠安分地接受着对方的目光，同时感到混杂着疑惑与担忧的情绪从他的身上传递过来。
“你没事吗？”他问。
“嗯？”
“我听见你的声音，”手冢张了张嘴，迟疑道，“似乎很痛苦。”
楠怔住了。
对方追问：“是有人发现了什么？还是说你去见的那个人——”
“不、不，没什么，我没有事，”她急忙回答，“之前只是......情况特殊，参与了一点实验而已。”
再说下去就有些不妙了。无论怎样，迹部的身份特殊，在主持的研究又是未公开的尖端内容，甚至在当今显得有些敏感，楠不能太过随意地散播有关他的情报。
然而她的含糊其辞在手冢眼中有着其他意义，后者一把扣住她的双肩，又顾虑地松开手去拨动她的头发。
“他们把你带去做了什么？”
“我没事，手、手冢，你冷静一点？”
对方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沿着头皮摸过去，弄得楠背后发麻，差点被拉得摔到他怀里去。
她抓不住对方的手，只好急忙推住他的胸膛拉开一点距离：“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体实验，那个人知道我的情况，所以希望我能帮一些忙而已。那个人——他可以信赖，是我从小认识的人。”
手冢皱着眉，低头望着她。
“你应该告诉我的。”
“是需要保密的情报，他肯这样送我回来已经是很信任我了，”见对方还想说些什么，楠抬起手示意，“我不能再说下去了。真的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而已，我们回去吧。”
“......”
他沉默几秒，无声地叹了口气。
“走吧。”
“嗯，我去取一下机票，差不多该准备登机——”
“不用了，我送你回去。”
“......嗯？”
手冢扶了把眼镜，双眼望着她，同时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颌。
“我开了MS过来，坐那个就好。”
楠哑然。
“诶？不、等等，你......”她张了张嘴，“你把军用MS开进Side7的港口了？！”
“参谋本部名义上要求Seigaku参与月神二号的巡逻任务，因此额外开出了一些权限。况且这里本来就是联邦侧的殖民卫星，只要办好手续就没有问题。”
涉及军方情报，对方微微低头在她耳边压下声音，低沉的嗓音鼓动着她的耳膜，让楠有些发痒。她缩了缩肩膀，即使明白他是为了自己才刻意这么做的，她仍旧忍不住深深地叹气。
“什么时候你也会做这种假公济私的事了......”
她无奈地看着手冢，过了一会儿又缓缓伸出手去，抚摸上了他的胸膛。
“......”
对方挑了挑眉。
楠的手指滑到他腋下靠前的位置，轻轻按压，果不其然摸到外套里一块坚硬的物体。她拉开手冢的外套一侧，看到战术肩带里插着一只手枪。
“搞得这么全副武装。”她嘟囔着。
“只是担心你而已，其他的......以防万一。军人带着枪也很正常。”
手冢扣住她的手掌，拉下来时顺势握在手里。他扭过头，牵着她朝出口走去。
若是被Seigaku的成员们看到的话，恐怕是会引起一片惊讶的呼声的吧。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之间有着“暧昧”的气氛，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早就不是那样模糊的关系了。
楠被他牵着，稍稍提速走到手冢的边上，而后者放慢脚步，和她相平着向前走去。
供MS进入的港口与穿梭机机场共用，只是通道各自不同，两人出了机场，来到停放MS的区域时人明显少了许多。他们向警备员出示了部队的证件，直到打开MS的驾驶舱坐了进去，才心照不宣地再次开口道。
“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新人类（NewType）研究所的吧。”
“怎么可能，联邦政/府至少已经禁止了直接针对人体的研究，不至于在Side7做什么，”手冢调试操作系统的空档楠驾轻就熟地套上标准服，坐在临时装上的“副驾驶座”上感叹道，“好久没有乘过你驾驶的MS了。”
“也就只有之前那次而已。”
“啊，是啊。”
楠闭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港口通向宇宙的闸门被缓缓开启，无声的世界向两人敞开后，驾驶舱内除了细小的电子音提示便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处于非临战状态，楠和手冢的精神都比平常放松一些，头盔被摆在一边，通讯也接到驾驶舱内的音频装置上。
“直接回去吗？”她问。
“其他MS都在月神二号进行整备，这边最好也尽早和他们汇合，”手冢说着，在操纵板上做好自动驾驶的设置，将速度设定在不至于引起人体不适的范围，按下确定键前，他顿了顿，忽然改口道，“稍微绕点远路吧。”
“好啊，去哪里？”
手冢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只是拉开操纵板在Side7和月神二号间弯曲着点出一道轨迹，再次设定后才保存了线路。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楠说。
“兜风。”
对方别着头，从副座上哑口无言地望着他。
良久，她才夸张地闭眼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都这么一本正经的......”
楠说着，偏过头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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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兜风，空无一物的宇宙中只有殖民卫星的巨桶和漂浮着的不知名残骸，根本没有什么可欣赏的风景。进入自动航行模式的MS完全敛去战场上仿佛“战士”一样的形象，只是舒展着“身体”由身后的推进器向前滑行。
“你有想过，战争结束后要做些什么吗？”
楠忽然向手冢问道。
对方偏了偏头，双眼看着她沉默了一阵，才重新目视正前方的屏幕，说。
“留在军队，或是退役——也只有这两个选择。”
“唔，这倒也是。”
“你呢？”他反问，“既然问起这样的事，多少在心里也有考虑吧。”
他们之间很少谈起未来的事，或许因为相识于动荡的战争时期，那几年里不要说“未来”，就是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那么明了。虽然现在的宇宙已经逐渐趋于和平，但正是因为这样麻醉人心的平稳，才更让人下意识绷紧神经，不敢去想将来的事。
人的生命与这宇宙相比，实在是太渺小了——这几年的战争已经让所有的人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现在是楠亲自提出了这个话题，被手冢问到后，她想了想，便坦然地开口。
“待在Seigaku虽然也不错，可战争结束之后，军队也会裁员的吧，还有异动之类的......周围的环境变了的话，我不是很喜欢。”
说这是人性中惧怕孤独的特质在个体上的放大也罢，对于对周边气氛过于敏感的新人类而言，安稳规律的环境就是最好的归宿了——至少她是如此。
“如果你也调动的话，我可没办法每次都能跟着啊。”
那还不如直接从军队脱离出去。她说着，语气淡淡的：“嘛，除此之外要去哪里我也还没有想过就是了，哪里都差不多。”
“......”
手冢不禁扭头，对方的眼轻轻垂着，原本就色浅的虹膜上倒映着屏幕上的光，显得本来的浅绿色混在一片蓝里面，变得难以辨认了。
“今天我见过的那个人对我说，战争结束后我可以去他那里，”楠感受到他的目光，缓缓转动着眼珠望向手冢，“虽然没有想过什么‘为了全人类而使用这份才能’，不过纯粹把它当做一份职业的话，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未来联邦政府直面‘新人类’的存在是大势所趋，实质上一些大企业暗地培养他们担任一些辅助工作的事，即使对于平民们并不公开，但在一些群体内也不是秘密了。
他思索一番后，诚恳地评价道。
“如果对方确实可信，那当然是不错的选择。”
“是啊。”
楠点点头。
手冢沉默片刻，忍不住又问。
“......对方的本部在哪里？”
“Side7，或是地球吧？”
她说。
手冢注意到她的回答并不那么确定，不由得皱起眉头：“你不知道？”
“啊，因为我没有问。”
楠回望着他。
“我又不打算马上就去那里。”
“......”
手冢哑然。
“是吗。”
他回过神来，偏转了一下视线，又松开握着操纵杆的手举到唇边，轻咳了一下。
两人之间忽然被沉默填满了。
MS的航行途中显示前方行驶过一架穿梭机，手冢不得不分出神来手动更变航向，再次提交了路线。
他的手指轻轻触在操作屏上，过了一会儿才收拢起来。
“你——去过Side4吗？”
他轻声问。
楠没有回答，手冢便也没有转头，就这么说下去。
“是一个封闭性的殖民卫星，建得比较早了，虽然不比Side7这么繁华，但一直很稳定。70%以上的居民都是亚裔血统的人种，植被和风景也......我觉得那里是个宜居的地方。”
楠不禁偏头去看他。
如同感应到她的注视，同一时间手冢也扭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不经意间相互触碰，如一双磁石被看不见的引力迁移。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冢搭住了她的手背，于是楠的双眼不由得向两人交叠的手掌望去，又好像接收到了他的信号，短短几秒后重新抬起头来。
手冢看着温驯而安静的恋人半闭着眼，向自己缓缓靠近。
拉扯着身体的安全带让他的胸前一阵发紧，但他只是更用力向那里探出身体，搭在操纵屏上的右手也伸出去，揽住对方的后脑，剪到齐肩的短发。
他们的唇齿相拥，温热的舌互相挤压时好像要把各自的心跳也印在上面一样，缓慢地追赶彼此。
无声的世界里，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放慢的，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尽头。
驾驶服比起一般的标准服要轻便一些，结束了这一吻后他睁开眼，看着楠浅色的睫毛轻颤着抬起，那双宝石一样的薄绿从底下露出来。
他的嗓子发紧，垂头时自己额前的头发贴到对方亚麻色的发丝，额头的一小块体温交融的时候，他们的呼吸也混在一起。
“我的家就在那里。”
手冢压低了声音，慢慢地说。
“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别人的庇护前，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
楠无声地，轻轻地笑了。
她抬起眼，至近的距离让面前人的面孔模糊着。她眨着眼想要对焦，液体从眼睑中飘出时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在无重力中旋转着，细细的几滴。
“好啊。”
她细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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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或许我们不应该这么早讨论这些事。”
“......”
顶着对方略有不满的视线，楠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你想，不是常有那种情节的嘛——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私定终身的情侣中的某一方突然就死在了战场上。”
自己始终有着那样的觉悟。
手冢在心里默念，却心照不宣地没有说出口。
楠突然抛出的话题未免有些令人扫兴，尤其是在刚才两人间的氛围的衬托下。
沉默了一会儿，手冢忽然说。
“我想养一只狗。”
“......”
又过了几秒。
“房子不用在太靠近都市中心的地方，但也不要太偏；如果要孩子的话，名字就叫——”
“啊啊都让你不要说了！”
楠被他气得发笑，乱挥着手作势要敲到手冢脑袋上的时候，却被后者稳稳抓住了。
“每次，我都想着这些事。”
他将自己的手嵌进对方的每一道指缝里，直到它们紧紧地扣住。
“今后也要和你一起活下去，所以一次也没有放弃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