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是谭璇玑入七仙阁的第五个年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小侄子癫症发作,谭璇玑悲怒不能自已,一掌击碎后者心脉。
国破家亡、劳碌半生、满手鲜血——如今什么都没能留住,谭璇玑万念俱灰,亲手炮制一土坑埋葬了侄子,木屑里掺了毒粉点燃起来,长歌当哭,对月舞蹈,准备自戕。
皇甫嘉岸踏入谭璇玑的小院,没来由地心里一悸——他一向与自己这四姨娘有一种疏离感,似乎她有一部分灵魂活在另外的时空。可就在今夜,什么东西被
放出来了,在漆黑天幕中游荡,在寂寂深夜里号哭。
察觉皇甫嘉岸进来,谭璇玑停下了歌舞。
皇甫嘉岸轻声道:“夜深了,四姨娘还不休息么?”谭璇玑瞥了他一眼,心中闪过一丝犹疑。虽然是这么一点大的男孩子,可讨人欢心的本事一点都不带差的,上次一句“取次花丛懒回顾”,竟让她回想起了那段被慵懒与亲密填满的新婚岁月,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谭璇玑道:“夜里阴盛阳虚,你这般贪长的男孩子才应该早点休息。不是么?”皇甫嘉岸笑道:“索性睡不着,来陪陪四姨娘也是好的。”
“你有这么好的心意……真是难得,我向来是一个人的。”
“四姨娘未免说得太过悲戚了,你是七仙阁里最聪慧的女子,你若有意,哪会找不到人分担心事?”
谭璇玑苦笑一声,道:“假使你我易地而处,你便知道,有些事,只能一人承担。”皇甫嘉岸道:“那便不去承担又怎样呢?无论前世来生是否存在,人的记忆都是从零开始,对当下的自己来说,只有一次机会,为自己好好地、恣肆地活着才是正理,什么天地人君亲师,都不如自己来得重要——这是我家大娘子教我带的话。”
已过去的都没有意义,人们只能适应新局、向着新生……什么天地人君亲师,都不如自己来得重要……这两句话在谭璇玑脑海中盘旋来去,从小到大的一幕幕不断闪回,谭璇玑逐渐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跌坐在地。
皇甫嘉岸看着她身子不断颤抖,心有不忍,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谭璇玑更加难以自持,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大放悲声,不久竟哭得晕厥过去。皇甫嘉岸看看倒在自己怀里的四姨娘,实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准备送她回房间休息,可是竟双膝发软,一下子扑倒在地。
皇甫嘉岸其时已年近十岁,身材颇为修长,兼且从小习武、四肢有力,怎会抱不动谭璇玑?自然是吸入了谭璇玑加在点火木屑中的剧毒,而谭璇玑所以昏厥,也是心神失守之下,呛入太多毒气所致。而皇甫嘉岸此时却不能想通这点,手脚并用地站立起来,只觉眼前那座坟茔一忽大一忽小,有什么东西在夜风中逼近,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