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先生玩弄着手中的茶杯，用独有的沙哑声音幽幽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哼，他想效仿前朝盛世的繁华，却不怎么聪明。”
“先生是觉得当今圣上之举堪比前朝鼓岭之祸？”姬墨看着影先生问道。
“不对，分明是更过分，这只是为了皇家脸面，却全然不顾了百姓疾苦。”姬舞很是愤愤不平。
“如此，今年的徭役确实要更重了。”姬墨低头叹息着。
影先生却未就此深究，而是说道：“今年由于长兴宫的兴建，免役者已经剔除了生子者、服丧者、逢天灾兵祸之害者、举孝悌者、力田者，以及治河有功者。而且，这买爵免役的钱也是长了不少。”
姬舞脸上现出一丝惊讶和惋惜：“这么说来，这好不容易赶上天灾不弄人，却又躲不过无妄人祸。”
姬墨也点头赞同：“恐怕自此几年，百姓又免不了一年到头的忙碌劳苦。”
“四野不平，有了战事就要充兵，太平年代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又免不了要大兴土木。这恐怕是大多当权者都会做的事情。”影先生顿了顿，接着问道，“如果让你们选，在前朝太平年间，是否还要兴修鼓岭渠？”
“我……还是……”姬舞的心中是百般不愿意的，但是“不要”二字在姬墨之前提到的中原多旱情的实际困境前，却又怎么也无法顺利说出口了。
“要的。”姬墨却是依旧坚定。
“哪怕此举于当世只有过而无功？”
“是，让我一人背负万世骂名，也要做的。”姬墨坚持。
影先生点了点头：“你跟他还真是像。”
“像谁？父亲吗？”姬舞听到影先生的话反问。
影先生却未回答，只是看着窗外的积雪说道：“
很多本来是对的事情，因为做法是错的，就不对了。想要成就鼓岭渠，又何必急功近利。如果这项工程筹划得当，分由几代完成，当是最好的方案。”
姬墨和姬舞互视对方，脑中豁然开朗，深以为然。
“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这是立国之本，不管怎样的选择，你们都不要忘了根本才好。”
兄弟二人听了影先生的话，郑重的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静谧的山林中隐隐传来一声声狼啸，听得姬舞不由怔住。
须臾，他才转头对着姬墨说道：“桂婶，两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夜，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姬墨没说什么，他知道姬舞对这件事总是不能释怀。相对于姬舞一些略显偏执的想法，他更愿意就把它当成是一场单纯而令人伤感的意外。
果然，姬舞又转过头盯着影先生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说道：“先生，当年桂婶真的是命丧狼口么？”
影先生只是站起身，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最近世道有些不太平，你们最好少出去。”
说完，转身走了。
姬舞想要阻拦，却看到姬墨对他摇了摇头了。
他知道，姬墨一直以来的意思也是要他放下桂婶的事，可是……也许桂婶真的就是山野偶遇野兽袭击，但也许桂婶只是多嘴了一句姬家的事才遭遇不幸……这让姬舞内心背负着难以言喻的不安和愧疚，他无法放下。
送走了影先生，两兄弟沉默着吃了一顿饭，姬墨本来就话少，如果连姬舞都无心交谈的话，那这个云居里面就真的是静谧无声了。
实在无法，姬墨斟酌了一下开了口：“你如果实在无法释怀，不若就当桂婶是寻她的‘小石头’去了。”
一句话，生生逼出了姬舞两行清泪。于是，姬墨终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睡前试图缓解一下悲伤气氛的姬墨，拿出一个已经做好了框架的小机关，示意姬舞帮他完成剩下的组装。
姬舞无奈拿过了榔头和钉子，却敲了半天也没将一个钉子正着敲进木头里。
最后，姬墨只能默默拿走他手上的小机关，还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姬墨其实一直对兄弟二人的处境有着隐隐的担忧，他试图教姬舞制毒用毒，学机关暗器，都是想要让他在危急时刻能够自保。可是天不遂人意，姬舞在这些方面仿佛特别不开窍。反而在记忆力和算术方面倒是有着过人的天赋，然而讲故事和拨算盘又不能退敌救人……
姬舞很聪明，如果他能够学会巧言令色，那么……
然而看着自己弟弟一张忠厚天真的脸孔，再外加一副货真价实的悲悯心肠，姬墨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当第二天姬舞开心的拎着从菜市场讨价还价买来的便宜菜，腼腆的递到哥哥的手上邀功时，姬墨只是摇头叹息。
然后姬舞又悄悄的将藏在怀中的精致匕首掏了出来，这可是凭借他的能掐会算，从肉铺老王的混小子那里打赌赢回来的小玩意！兴奋的将这个占回来的小便宜塞到哥哥手中，姬墨依旧是摇头叹息，接了匕首放在桌上，转身将菜拎进了厨房。
看着哥哥的背影，姬舞有些泄气的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每次当姬墨这样摇头的时候，他分明都从哥哥的脸上读出了同一种信息：姬舞，你这样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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