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个冷静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夜色,与烦躁人心。
简竞世猛的回头,看见了在黎御天搀扶之下,着急的越众而出的姬墨:“影先生......在把我兄弟二人囚禁起来之后,命令京城的毫厘屋海事分号在韶华港安排了准备出港的船支。我知道几个秘密泊船点,我来带路!”
他不知姬墨竟也一路跟了过来,显然也一并听到了他之前的陈述。
三言两语的解释,仿佛瞬间串起了所有线索,几个人对视一眼就生出无比默契。齐齐掉头,冲着韶华港的方向奔去。
京城雍容恢弘,一条人工开凿的水道自南向北引渂水入京,一路几乎横穿整个京畿最繁华的中心。水道入了京城,被前朝皇帝赐名“荣河”,意取京都盛华,荣满天下;京城以外的数千公里则以它的源头命名,谓之“鼓岭”。
就算过了子时,河道两岸依旧稀落散布着数道光影,彰显城中的不夜盛景。
韶华港就是自荣河进京停泊的港口,港口附近灯火闪烁,河上船舫歌舞升平,与武陵渡相比,恰似一个从戎将卫,一个大家闺秀。港口每日只有清晨与午后两段固定时辰进出货物,日落之后,附近出没的就几乎全是文人骚客。
如此风雅奢靡的场所,如今在简竞世眼中却像极了一张藏在黑暗中吞噬世人各种享乐欲望的大口。华丽,却又带着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残,就如他的尽头,连接着吃人的鼓岭渠。
如果此刻俯瞰偌大京城,就能隐隐发现,交叉纵横的无数街道上,出现了一排排井然有序的黑衣夜行者,他们悄无声息,目标却很明确。仿佛组成一张赤黑的蛛网,伺机而动的蜘蛛们全部向着猎物投入丝网时引发的抖动点进发。
姬墨所谓的泊船点,都选在韶华港比较静谧的地方,暂时与那些入世浮华隔绝了开来。
在众人翻阅过三个地点之后,终于在港口尽头,紧邻护城河的一处桥下,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
这里没有灯,视物全凭月光。
然而简竞世就是能一眼认出那个被钳制于船头的长身玉立的男子,就是樊吴。他月白的长衫,在河上微风的吹拂下,隐约反射着莹莹的月光,有一瞬间的翩然若仙。然而樊吴突然转过头,直勾勾的望向来人的目光中,又带着无限缱绻的温情。这才让简竞世揪成一团的心,一下子被抚平了。
简竞世本以为他们能够顺利堵到人,是因为反应迅捷又有姬墨的协助。然而此刻看到陆天涯立在船上,冷冷清清的望着头顶月亮的模样,倒像是在刻意在此处等着他们。
于是,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被紧张警惕所替代。
简竞世的脚步停在了距离船身数丈远的地方,不曾冒进,也未曾开口。
先是陆天涯将头转了过来,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出现在面前的几个人,背着月光将脸完全隐在阴影之中,仿佛这样的角度让他更加舒服:“你们来的倒还算快。”
简竞世未想掩饰自己的不解:“你在等什么?等我吗?”
如果说陆天涯还有什么停留在这里的理由,那么除了自己,简竞世暂且想不到其他原因。然而,刚刚牢中选择了樊吴,而放弃了他的也是陆天涯。简竞世不信,在那种情况下,多一个人,难道陆天涯就带不走了吗?所以他等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晓的?
果然,陆天涯好像将目光对准了简竞世,虽然看不清表情,可简竞世就是能够感觉到,那份目光中并没有渴望,也没有执念,什么都没有。
这很不对劲,简竞世本能的生出一些胆怯,未知使人恐惧。他不知道他还漏算了什么,刚才丢掉的是樊吴,这次会因此再丢掉什么吗?
等待的过程中,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简竞世不安的冲着简单使了个眼色,简单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他同简竞世一样,不想再失手第二次。
陆天涯许久未曾答话,姬墨却忍不住上前一步:“影......”
他此次执意跟来,其实是有私心的,他心中虽然有自己的猜测,可是却也知道不能将自己的一厢情愿莽撞的安在面前这个传奇一般的人物身上,所以他斟酌了一下,还是恢复世人惯用的称呼:“陆将军,我知道,不,世人皆知,您是君国大义当头,一心平定天下,拯救黎民于水火的大将军!皇帝对您的所作所为,多年来令人不齿心寒,可您曾经未表一丝失落,如今为何却要挑起大祸?”
陆天涯又将脸转向冒出来的人身上,冷漠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帝国之光,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想象。百姓与我何干?难道不是要等我取了这天下,再来管管他们!”
姬墨摇头不解:“难道您现在一心篡国,只是因为皇上是非不分,因为南方平叛的事情将你下狱?”
简竞世被姬墨一番抢白触动心弦,一同上前质问:“既然你等不及要倾覆这个帝国,那你为何还要担忧国运,为绞杀魔教出力?”
这正是陆天涯沦落此种境地最直接的诱因,此时再被提起,陆天涯语气中只有不屑:“现在的皇帝该死,不代表蒋问天那种垃圾也能取而代之!”
发现陆天涯的情绪稍有波动,简竞世继续提及往事:“陆将军何出此言?传说中您与当今圣上情同手足。”
陆天涯果然也有一瞬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令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缥缈失真:“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当你看着你的兄弟恨不得你死,你还会这么天真吗?”
这次不需别人插嘴,陆天涯继续回想,仿佛藏在心中多年来的秘密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口:“你们都以为当年裂天之战只是一场不幸?却不知那是一场阴谋。从先皇那时起,就开始忌惮陆家军的势力。老皇帝害死我哥和我父亲,小皇帝又来害我,这次积极出谋划策的还要加上一个姬长歌!”
说到这里,陆天涯猛然化作利箭般的目光,一下子穿透了姬墨的胸膛。
他对着姬墨一字一句叙述:“当年,我虽幸免于难,但是整个陆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当时的惨烈景象一遍遍在我脑中回荡,那些因为忠于我死去的冤魂日夜对我诉说,问我活着若只剩下痛苦还有什么意义?然而我还是苟活了下来,只为求一个真相,只为见她一面......然而等我惶惶然的逃回京城时,却发现那个最后还被我放在心上的人也被姬长歌窃夺之后,我才发现,我活着还是有意义的,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偿还他们欠下的所有孽帐!”
姬墨笔直的与陆天涯对视,声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所以你报复姬家,设计他们里通外国的证据,害得姬家满门抄斩。”
陆天涯冰冷的声音毫无温度:“是啊,那又怎样?”
姬墨身上却抖得越来越厉害,定定看着他:“你看着我,我是姬长歌之子,姬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我爹那时也是被皇帝胁迫,无奈之下设计了裂天之战。他知道陆家军不灭,皇帝定要取你性命。为了保住你一人,我爹也是痛弃了你的军队,他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救你回来,你就这样对他?!而我娘当时并不知你的生死,才无奈嫁给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我爹。其实她这么多年来都过得不开心,我知道她心里一直在念着一个人,而你就这样对她?!”
陆天涯的声音更加冷漠:“那又怎样?陆家军终究还是覆灭于姬长歌之手,唐明月终究还是做了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