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黛不由搂紧了飞白。
飞白记得那个稚弱的孩子,永远浑身是伤,无时无刻不抹着眼泪。滴滴答答滚落,永远没个停歇的时候。
她的亲人只给小黛一点口粮,不至于饿死,可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饿得瘦骨嶙峋,令人看着也觉得心碎难耐。如果没有自己,小黛恐怕很快就会死去。
除了彼此,谁也不会在意她们的死活。小黛微微抖着,她无限怜惜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枚吻。
“没关系,没关系的。”
“嗯。”
直到现在,小黛现在仍是惊弓之鸟的样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惧怕。她要费好多精力,才能让她放松下来。
飞白闭上眼睛,小黛和她的一辈子,就这样被人弃如敝履,又扭曲成不堪的模样。甚至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脱了现在,又陷入名为回忆的沼泽。
曾经的场景一次次重现眼前,她不得脱身,成了被迫留下的看客,眼睁睁目睹一个个错误,矛盾,不该做的选择在眼前发声。声嘶力竭,却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飞白想着,睁开眼睛时,一道凶光乍现即逝。小黛当然看不见那抹狠意,带着决绝的厌弃。
杀了他!
这样的念头随时都会冒出来,像一条蛇缠着她,丝丝吐着信子,她几乎能感到那个生物的鳞片,坚冷,光滑,四处蜿蜒游走,就要缠住她的仇人。掌心忽被融融暖意包住,原来是小黛握住她的手。
小黛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戾气。将她的手掌包起来放到心口,低头呼了一口热气,微微笑道,“飞白手这样凉,我也来给飞白暖一暖。”
说这话的时候,她凑过头来,如啜饮溪水的兽,伸头试探着水源在哪里。
额角,眼睛,滑到鼻尖,再往下,就是两瓣甜润的唇。飞白由她耳鬓厮磨,趁她乏力暂歇,抽身而上,反客为主。
一个漫长又温醇的亲吻。两人都想要填补对方心里的空洞。
那亲吻是三月春风,是潺潺流水,是贫瘠雪原下挣扎而出的幼苗,她与她和鸳鸯藤一般,颤颤地缠绕在一起,再也密不可分。
小黛发出轻轻的喘气声。她能感觉到心脏和脉搏跳个不停,睫毛乱飞,脸颊更红,一小会后,她感到飞白将她抱了起来,就像她还是小女孩时那样。没有任何迟疑和不安。
小黛靠着飞白,那样温热,她紧紧黏着,贴得更紧。
再也不要分开了。
尔冬看着从药罐里冒出的腾腾热气出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她吓得一激灵,怒视那个吊儿郎当的人。
“好好的不说话,非要装神弄鬼吓唬人。”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你来捣乱,到时候万一弄混了药,你用什么来担保?”她低低道,“这个时候,你还嬉皮笑脸的。”
鹞子懒洋洋笑道,“不笑,难道还哭不成?”尔冬懒得理她,依旧神色淡漠。
静了一会,她搔搔下巴,才正色道,“先生现在到底怎样?”
“……我也不知道。”沉默一阵子,她终于开了口。眼神不忘向周围一睄,很警惕的模样。
“太太让你一直做这些事?不是还有那两个丫头么。”
“你别烦我,行不行?真是……”背过身去时,她含糊地叹了口气,连带鹞子的眼神也一并阻隔。她试图拉一拉她,尔冬一挣,药汁也泼洒出来一些。
“这些大概也够用了。”尔冬喃喃道。
大烟是镇痛的好东西,但要严格控制好分量,多一点也是鸩毒。
因为一场意外,何弘武从马背上跌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马好好的会突然发狂,将背上的人硬生生甩下地来。
这个男人虽没丢了命,却也成了半残,他骤然变得虚弱起来。旧伤复发,与新伤交缠,酒色早已消磨了他的身子,一阵阵痛痒如蚁噬般抓心挠肺。飞白冷眼看着,只遗憾自己没能成为一个寡妇。
这场意外当然是飞白的手笔。她只不过是提前摸清了他的行程,令人为他的马撒了一点令牲口发狂的药粉——他身上沾染的气息,也无声无息助长了马的狂躁。
那些日子里,飞白纵容他肆无忌惮地荒谬着,他怡然自得得很,却不知病根早已悄悄埋伏于体内,只等着点燃引爆的那一天。
她再也无法忍耐那样不堪的日子,本想让他一命呜呼。却不曾想老天偏偏还留了他半条命。
飞白依旧是贤妻的模样,体贴而妥当地照顾着她的丈夫。她看着他因失控而变得错综复杂的神情,一张紫胀难言的脸,因为疼痛,每一丝褶皱都在痉挛。
愤恨吗?
痛苦吗?
你不过是尝尝我曾经的滋味罢了。
飞白并未感到一丝快意。随着渐侵的夜,她的身影冉冉淡化,灯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墙上,如同一抹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