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嗽连连,商眉用嘴捂了,血从指缝中不断渗出,白色道袍上俱是红斑点点,像点缀着无情的落红一般。
林简看得平静,心中却无端泛起苦涩,延续阳寿不假,要说续的是谁的命,在场的恐怕只有乔姜这孩子看不穿,商眉啊商眉,因果循环,天道轮回,你千万莫要自食恶果。
“媚儿,媚儿.......”
乔姜唤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只哀求地看着林简,神情软弱,一双眼睛红肿着似极了笼中困兽,儒慕之情湿糯成眼中的点点滴滴,望得林简的心越发酸楚。
不是林简不想帮忙,只因这是天降惩戒,虽不至于致命,商眉一身真气也虚耗散尽,他和阿斐俱是体格特殊,并非血肉之躯,根本没法助他调息,这个中缘由一时半会哪里解释得清。
林简被乔姜的目光注视得心乱如麻,只能偏过头避而不见,局面一时间僵持不下。
正当此时,只见林渊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就将商眉打横抱起,怀中之人如一只收拢羽翼的白鹤,轻飘飘的落进了林渊的怀抱。
乔姜不明所以,正欲阻止,林简赶紧把他扯了过来按在腋下,笑嘻嘻地道:“哥哥,快去给商兄疗伤吧。”
林渊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手掌发力紧了紧怀中之人,步履如风,穿过扬起的纱幔,转身进了商眉的卧室。
“林简大哥......”乔姜鼻音浓重,哭腔未尽。
“傻孩子,你是不是想问林简大哥为什么不救你的媚儿?”
“不是,你有你的苦衷,我知道的......”
这孩子这么懂事,林简心中不禁喜忧参半,甜一阵,酸一阵。
“放心吧,你少年血气方刚,自然没法帮媚儿固本培元,我哥他苦修甚久,修为单一浑厚,帮助媚儿调理气息再合适不过。”
乔姜一听媚儿有救,喜上眉梢,眼神也为之雀跃了几分,瞧得林简心里五味杂陈。
“小乔姜,你今天说想让我当你亲哥哥,我答应了,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椿木谷啊,那里山水宜人,还有个白胡子老头,叫树儿爷,我教你每天作弄他......”
“对不起.......”
林简虽然语气玩笑,却真的起了带走乔姜的心思,这商眉如此冥顽不灵,这一番风云只怕要愈演愈烈,不若带走这个单纯的孩子,让他于谷中无忧无虑地成长,却不料乔姜回绝得如此迅速。
“小乔姜,你和商兄到底是如何认识的啊?”林简忽然非常好奇这一点。
“媚儿他那天......他在我三岁的时候捡到了我,我父母皆在乱世中死去了,是他把我养大,教我练功,让我守卫着这座城池,我没有别的心愿,只想以手中利刃,保护媚儿,因为我是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原来如此,舐犊情深,商眉之于乔姜,是大哥,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林简知道,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输了。
“小乔姜.......”话到嘴边,却几度哽咽。
“恩?”
“假若有一天,你要和林简大哥兵戎相见,互成敌对怎么办?”
“会有这么一天么?”乔姜目光迷茫,口中喃喃道:“真有这一天,林简大哥我敬你爱你,我......该怎么办呢?”
“傻孩子”林简把他拥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用宽大的手掌无比轻柔地摸了摸乔姜的后脑勺,闭着眼睛喟叹道:“林简大哥反正打不过你,你只记得.......不要心软就好。”
“林简大哥......”乔姜双手回抱他,泪湿沾襟,时间仿佛滴落的松脂,将两人相拥的身影凝了一块永恒的琥珀。
商眉房中,两人对掌而坐,林渊的真气通过掌心不断流入商眉体内,助他打通了最后一丝阻塞的脉络。
“多谢......林少主。”
商眉气力不济,转身歪倒就往地上栽去,林渊手上一紧,将他顺势又圈进了怀中。
没了力气挣扎,商眉也不管这姿势是否太过暧昧,只在林渊颈间浅浅地呼吸着,昏昏欲睡。
林渊取出怀中的药瓶,倒出几粒丹药,就着姿势喂了商眉,才将他放倒在枕间,轻轻替他掖了掖被子。
做完这些,林渊就坐在塌前的矮凳上,静静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商兄,为何要执迷不悟......”
商眉睡得不甚安稳,额角渗汗,似被梦魇所吓,林渊不禁心软,商眉一向以不屈刚强的形象示人,也只在病中才显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伸出五指握住了商眉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的手,掌心不盈一握,手碰触的肌肤犹如凝脂细滑,指端更是柔若无骨,偏偏在掌心处遍布了一道道可怖的血痕,显然是在极痛苦的情形下商眉用指甲嵌入皮肉所留下的,这个人,到底缘何要逼自己到这种地步,林渊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商眉外表的纤弱与他内心的决绝。
“商兄,不要怕!我在这里。”
“乔姜......”商眉口中叫喊不停,呼唤得都是乔姜的名字,林渊正思忖着是不是让人把乔姜叫来。
忽听得一声呼唤,似穿过梦中的重山雾霭而来,遥远却清晰,声若蚊蚋,听在林渊耳朵里已是电闪雷鸣,把他的理智震得散落四方。
商眉口中的呼喊,由乔姜,渐渐变成了林渊.......那一声声林渊,每叫一声,就像鼓槌在林渊的心鼓上敲出一阵密集的鼓点,回荡在身体里的每一处。
他忆起这段日子林简的玩笑,把他和商眉硬凑在一块时他无奈地对商眉道一句,我这弟弟,就爱胡闹。
从什么时候起,商眉居然把这玩笑当了真,又是什么时候,商眉就这样把自己对他的好,放在了心上,铭刻了一生。
不同于林简叫自己时或戏谑,或嘲讽的语调,商眉的每一声,都是柔美到骨子里,融化在心尖上,化作一声声销魂蚀骨的呢喃。他从未叫过自己林渊,却在梦呓中宣泄着满满的柔情。
林渊怜他,敬他,珍惜他,仰慕他,就是不爱他。
男子相恋,背德伦常,林渊思及这不伦之恋,并未心生厌恶,反倒于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张对他从来不屑一顾的脸庞。
从椿木谷中他举着一朵潋光逼自己吞下,美其名曰,同甘共苦,他第一次知道了他不能食五谷,啖血肉,世间美味他皆无福消受,从那以后,他再没在他面前吃过一次肉,只因为怕看他艳羡的眼神。
到后来他变得愈来愈聪明,自己的愚笨成了他最好的陪衬,父亲的一碗水越来越端不平,凡事于他,无不答应,自己于山谷中救治的一头雪狼,父亲毫不心软地立斩于刀下,走时还不忘嘲讽自己一句,真没用。他记得那天自己哭的撕心裂肺,几近绝望,想到这辈子永远不会得到父亲的青睐,残念全无,浑噩度日时,那人却用一株伏灵草幻化了一头与那雪狼一模一样的肉身,并且告诉自己:
“肉身是有了,就看你能不能召回魂魄了,这魂魄召回来也只是幻术之身,雪狼也不会长大了,重要的是心诚则灵,别人不相信你,你自己也要相信自己啊,想得到的东西,但凡有一丝不甘,都要努力争取,不要轻言放弃。”
那人虽然对自己吝啬好言,语中带刺,自己却总是把那小大人般鼓励自己的模样牢记在了心中,原来懵懂间早已将情丝缠绕肺腑,此去经年,更化作缕缕一厢情愿的愁绪,纤薄却无孔不入。
六岁那年的初见,林简就在自己心中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播撒了种子,注定着,这一生,也只有这一人,能让他牵情若此,于苍凉的心尖开出最极致的温柔。
商眉将林渊的手拽在了心口的位置,两手握着,满含眷恋地沉睡了。
“对不起.....”
为自己注定要辜负这一番深情。兄弟背德,苦恋无果,终究是爱不得,求不得。
彼此都有既定的命运,世间情爱,竟是这般流水追逐落花,冲散沟渠明月,送运落花生根,辜负别人,亦被别人辜负。
世间可有一本书,教人修得一点灵犀,两情相悦,林渊于情爱一事,最先领悟的,居然是苦中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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