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不值钱啊……”
所谓下人,不过人下之人,如贱草,如敝履,在高官显贵面前做小伏低,随意宰割。
真换成钱,估计也不值少爷这一杯茶的价。
“我的命是不值几个钱,但我的心是真的,说的话也是真的,少爷您别不信……我娘说,真话比金子还值钱,真心比天上的星星还珍贵,遇上一个是一个,我永远不会背叛您的,您能不能别赶我走……”
秋水说得真诚,傅弈臣也有些动容,他伸手摸了摸秋水的后脑勺,那里头发长了,有些发尾钻进了领口——他不过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懂什么真心?
傅弈臣想起十三年前,梁玉衡坐在院子里最大的那棵桂花树下,扇着玉罗小扇,一边给傅弈臣驱蚊子,一边等傅荣升回来。一开始,傅荣升每次回来都笑着迎上去,抱抱妻儿,三口和睦融洽,可后来,他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上的酒味脂粉味越来越浓,见到梁玉衡就皱着眉,厌恶之情溢于言表,梁玉衡何尝看不出来呢?她只能状若无事,在与傅荣升成亲的十二年后,给他娶了一房姨太太。
再后来,傅荣升就再也没踏进过梁玉衡的院落了。
傅弈臣问梁玉衡,父亲怎么了?那个叫刘月娉的二姨太又是怎么回事?
梁玉衡不说话,只是哭,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听丫鬟说,有一次夜里,听见大太太说梦话,嘴里喊着“荣升,你要真心待我啊!”
这是那天梁玉衡为傅荣升凤冠霞帔,十里红妆的时候,红着脸说出来的话,当时他也答应得很认真。
真心,真心……
不过是说话那一刻的真心罢了,话音一落,就作不得数了。
“头发长了,去剪短一些吧。”傅弈臣收回手,说道。
秋水睁大了眼睛,惊慌还没有完全消退,他半个身子覆在傅弈臣的腿上,头仰起,下巴抬得高高的,盯着傅弈臣不敢说话,半天才嗫嚅道:“少爷,您不、不赶我走了?”
傅弈臣道:“你乖一些,我就不赶你。”
“我哪里不乖……”秋水心里的石头落下,吸着鼻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偷偷把眼泪蹭到傅弈臣的长衫上,洇出点点深痕。
辜负一个人的真心,这种事情傅弈臣做不到,他也不想变成傅荣升那样的人。
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留着他吧。
傅弈臣摆摆手让他出去,秋水没多话,躬了个礼就出去了,这半柱香的时间于他简直是噩梦,他也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傅弈臣的书房。
沿着平日的路线进桂姨的后院,一跨出门槛,秋水就感觉不远处有些异样。
好像有人影,但再看又没有了。
秋水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他就没当回事,转身回了桂姨那里,他一回去先睡了一小觉,醒来时再细细一想,又察觉出些不对劲来,而且是越想越不对。
少爷的院子一般没人出入,因为少爷不喜热闹,除了几个丫鬟和吴叔,不会有其他下人随意到往。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鞋子就往前院走。
还没走到前院,他就知道出大事了!
亥时,府里众人本该安停歇下了,可少爷院里竟然灯火通明,一群人聚在院中央,站在最前面的是傅老爷和二姨太。
而少爷现在门前的石阶上,与之对峙。
“大少爷,最近外面有些消息,说傅家的大少爷时常出入于永安钱庄,疑似放印子钱,咱们傅家的规矩你也知道,私自放贷是大忌。”刘月娉尖声说道。
“姨娘可有证据?”傅弈臣神色未变。
刘月娉已然做好了准备:“我们当然不信,所以呢,今天特地请了老爷过来,府里的大小家丁也在,我们就想为少爷正个名,以堵住外面的风言风语,如果少爷没有私放印子钱,就去永安钱庄取了账本回来,只要上面没有少爷的名字,少爷自然就能摆脱罪名。”
显然,箭在弦上,由不得傅弈臣了。
傅荣升握着两颗精亮的手玩核桃,转的时候发出“疙瘩”的声音,他不动声色,既不开口给刘月娉助威,也不发话给傅弈臣台阶下,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傅家子孙私放印子钱,那是要受鞭刑的。”
秋水躲在廊柱后头,听见个什么“账本”、“印子钱”,他不懂,只看到少爷势单力薄地站在房前,少爷应该没预料到二姨太来这么一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对襟领子都没有扣好,外褂也没有穿。
秋水在一旁看着,怕少爷落了下风,心焦地像火燎一般。
等等!账本?
秋水猛然想起白日里少爷手中的,二姨太的把柄!
他偷偷绕到后门,从少爷没关上的窗子钻了进去,轻手轻脚走到书桌后头,拉开抽屉,找到了那本账簿,藏进自己的外褂口袋里。
“王福,去永安钱庄取账。”
他听到刘月娉的声音,吓得被椅子绊了一跤,发出“刺啦”一声,众人听到异动,目光齐齐聚了过来,秋水连忙从窗口跳了出去。
“有人蹿了出去,来人啊,把他给我逮回来。”
刘月娉眼尖,先人一步看到房里的动静,急忙让手下人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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